看完這十天隊長行動的監控資料，東尼的疑惑完全沒有解開。看來隊長將「同進同出」的配置命令執行到底。東尼昏迷十天，史蒂夫就在醫院待上十天。三餐與睡眠都在同一間病房內打發，只在任務召喚時離開。

 

十天以來的處處動亂讓「美國隊長」幾乎每日出動，甚至一日數次。史蒂夫待在病房內的時間依然多到讓東尼忍不住皺眉。東尼不確定自己是因為史蒂夫過分「盡忠職守」而不悅，還是陪床看護這件事情本身帶有太多的溫情意味。東尼想了想，三七佔比。主要的不舒服來自史塔克對溫情過敏。好像他在無意識與無從反抗的狀態之下欠下一大筆人情，又不能以開支票、塞現金的方式償還。

 

東尼調閱監控後為了陪床之事異常沉默，正好在「雞媽媽」的監控下吃進味如嚼蠟的營養餐。其間布魯斯曾蓬頭垢面短暫現身，跟東尼簡單問好與溫柔擁抱，之後帶著一壺咖啡離開。

 

東尼發問：「這幾天布魯斯還好嗎？」布魯斯看上去還沒發綠，但放棄了花草茶的他實在使人憂心。

 

「我之前問過布魯斯，他說只是疲憊。」

 

東尼又問：「大家還好嗎？這段時間復仇者有哪些行動？」

 

「這幾天大家都很疲憊。」史蒂夫答的緩慢，因為他不確定要怎麼描述世界在短短十天之內的「全面崩毀」，復仇者與相關人員又是如何努力，企圖力挽狂瀾。

 

小辣椒跟羅德不必多說，早就忙的足不沾地。所以史蒂夫只提到布魯斯如何埋首研究，在大樓實驗室中駐紮生根，單靠賈維斯的語音提醒與代訂外賣過活。神盾局研究顯示不明氣體的技術可能源於奇塔瑞文明，索爾動身前往太空，於九界間尋訪大規模防疫的可能性。娜塔莎依然神神秘秘，卻表示自己與中央公園當日就銷聲匿跡的克林特正保持聯繫。

 

談到克林特的消失，東尼快要打架的眼皮抬了一抬。眸底精光一閃，卻沒有多問。史蒂夫看著東尼忽然亮起的眼睛，有些莫名的心慌。那些光采他多日未見，抵抗力似乎隨之減退。加上東尼身上的信息素正緩緩飄散，讓整個空間都充滿著淡淡的焦糖咖啡香。在如今Omega人人使用強力抑制劑的環境中，這味道實在太讓人分心。

 

因此史蒂夫提及自己之時，刻意轉身面向水槽，緩慢削著水果，然後談到「美國隊長」在這段時間做了什麼。

 

抵抗多時的史蒂夫終究套上戰服，拍攝疫苗廣告。不過史蒂夫完全不避諱提及自己內心的不安。政府矛盾的一邊推廣疫苗注射卻同時逼迫Omega軍警施打強力抑制劑。為這樣的政府宣傳，真的沒問題嗎？不過社會動盪至此，「美國隊長」又不可能置身事外。

 

只是史蒂夫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納粹與九頭蛇至少花了一場戰爭的時長才把世界逼瘋，讓大批Alpha相信謀殺Omega是正確的行為，讓身為Beta的孩子把Omega母親送入集中營。如今一個號稱自由與和平的國度，只花了十天的時間就撕裂成兩半。全面連結的快速網路，恰好變作全面連結的快速失控。

 

網路上各種標籤亂飛，街頭上的自發遊行更是一場接一場。一派人高喊民權倒退，Alpha暴政再起！另外一派人大罵Omega不願共體時艱，全面用藥才是負責行為。

 

今天紐約最受注目的地方新聞是一名不願施打強力抑制劑的Omega散發出淡淡氣味，結果在地鐵站與一般民眾起了爭執，下場是遭人圍毆，重傷住院。加害者一直想希望歸罪於不明氣體，但該地鐵站周邊沒有半點氣體外洩的痕跡。

 

「網路上已經有了地鐵圍毆事件的專屬標籤。不少聲援加害者的人居然用了星盾與美國隊長的形象做立場宣示。好像我拍的廣告不是疫苗廣告，而是抑制劑廣告……」史蒂夫不知為何放下了心防，完整甚至瑣碎的對著東尼講述自己的煩擾。大概是前段時間的紐約大冒險，讓兩人的關係和緩不少，甚至可以稱呼作古怪且彆扭的友誼。加上東尼住院時史蒂夫在病床旁講得太多也太自在，渾然忘記了現在的東尼其實醒著。

 

「你醒了，老實說我安心不少。這種牽涉外星氣體的全球性事件讓所有人都注目著復仇者聯盟，但團隊中只有你具資格為此事掌舵。」

 

「我不是又要提起你的Omega身份……至少不是負面意義的提起。但你是個史塔克，沒有人比你更適合處理抑制劑問題。嗯……我不是又一次要把你跟霍華德比較。」連續說錯兩次話的史蒂夫回過頭，想看看東尼的表情，卻見東尼手裡還握著湯匙，臉則倒在餐盤邊緣，用一個極不舒服的方式開始呼呼大睡。

 

史蒂夫扶起東尼的臉，溫柔擦去他頰上的麥片碎屑。隔了好一會，才低聲對著東尼的睡顏說：「我真高興你醒了。因為這個世界需要你，復仇者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媒體總是喜歡問我戰場上最恐怖的狀況是什麼？最驚險的場景又怎樣？我想我從來沒說過實話。其實可怕的從來不是眼前眾多的敵人，而是終戰之後當你回過頭，你發現自己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回過頭之後，舞池是空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在等你。」

 

「或許對你來說只是順手之勞，只是無心之為，但你給我一個可以回去的家……這應該是你永遠不會知道的事。」

 

史蒂夫在夜色的掩護下說出這些話。此時屋內漆黑，只開了一盞燈的廚房遠沒有窗外曼哈頓的燈火輝煌。大廈的視野極其遼闊，腳下的燈火遠遠延伸開來，讓史蒂夫覺得他們就站在一片落地的繁星中央，被光芒包圍其中。四周如此寧靜，甚至帶著一點美好的憂鬱氣息。

 

東尼安睡於此，毫無防備也不帶尖刺。額前的落髮隨鼾聲正一高一低的擺盪，身上的氣味像是落水的蜜糖緩慢擴散，逐漸盈漾。史蒂夫看著眼前的一切，腦子裡全是想要描繪此刻的衝動。如果記憶不可靠，畫筆能不能留下現在的美好？

 

史蒂夫看著東尼，膽子突然大了起來。此時此刻，應該屬於他這個暗戀者，而被愛之人永遠不需要知曉這段曾被竊取的時光。他湊上前去，對著東尼鬍渣糟亂，早已失去造型的頷角輕柔一吻。就算東尼在睡，史蒂夫也膽怯的不敢逗留。動作又輕又快，甚至稱不上一個吻，只是嘴角略微擦碰了一下。

 

竊吻之後，史蒂夫安靜數著東尼的呼吸，緩著自己的心跳。好一陣子之後才對著天花板說：「賈維斯？你可以幫我抹去剛剛廚房內的監控嗎？」

 

賈維斯彬彬有禮的回應，「隊長，想請問刪除監控的理由是？」

 

「剛剛十五分鐘內的事件與大廈安全無關，與東尼的安全也無關。只是我一個人在說話，而且不小心講出了太多隱私相關的情緒。能否以我的隱私為重，幫我抹去剛才的監控？」

 

「隊長，您是在嘗試以邏輯說服我嗎？」

 

「如果可以，那就太好了。」史蒂夫微笑著說，緊接著補了一段辯詞：「嚴格來說，我只擦到東尼的臉頰，比一個法式見面吻還要少的接觸。在一日之間累積下來的龐大數據中，這只是枝微末節的小事。拿掉這段監控並不會造成數據影響。」

 

賈維斯回應：「『不主動提及』跟『主動刪除』是不同層級的概念。」

 

「一個法式見面吻而已，刪掉監控東尼也不會在意。如果他在意，拿掉這段監控對復仇者的內部團結只是有好無壞。對東尼的精神健康也是如此。」史蒂夫一邊說，一邊將東尼從餐桌前抱起，移動到沙發上。

 

「隊長，這段內部團結與精神健康的言語邏輯，似乎是沿用巴頓先生偷吃餅乾時使用的說法。」

 

「而你幫巴頓刪了監控。」史蒂夫尋來毯子，抖掉角落沾黏的爆米花後替東尼蓋上。

 

「隊長，我們下不為例。」賈維斯沉默半秒的時間，才給出答案。對一個擁有天文運算能力的人工智慧來說，這時長實在久的驚人。聽到答案，史蒂夫明顯鬆了一口氣。「謝謝你，賈維斯。」

 

「晚安，隊長。」

 

「晚安，賈維斯。」

 

史蒂夫輕手輕腳的離開公共樓層，就在電梯關上的那一秒。東尼睜開了眼睛。

 

「賈維斯？你是真的想要刪掉監控，還是說來安撫隊長而已？」

 

「方才的事件與大廈的安全無關，唯一可能影響的是先生知的權利。但就生理監測來看，先生您早已清醒，只是裝睡。答應刪除監控有助和緩隊長的情緒，且不論刪除與否都不會影響先生知的權利。」

 

「謊話說的很完美啊！這麼狡猾的情感推演模板我是什麼時候給你裝上的？」

 

「模板初次安裝是波茲小姐第二次勒令您戒酒之時。初次升級是在鈀元素中毒之時。您希望我自行演算處理，『回答一些不算說謊，但是大家聽了都舒服的話。』這是先生的原句。」

 

東尼突然不知該如何怪罪賈維斯，只得「嘖」了一聲。回想剛剛的情況，東尼躺在沙發上，一雙大眼直瞪天花板，腦子裡一片混亂。

 

老冰棍的腦子真的凍壞了？只是延遲至今才發作？

 

還是史蒂夫太過孤寂？一覺醒來，史蒂夫確實迷失於時光之海，飄盪無依如無錨之船。或許他出於移情作用，將東尼與霍華德的血緣關係當作串聯過去與現在的一條線？當作他情感上的錨定之點？想起來挺合理，但東尼馬上把這個推論扔進腦內的垃圾桶。心想著：「呸呸呸！什麼移情作用？什麼錨定？這樣講的好像霍華德跟史蒂夫真有一腿。明明史蒂夫都說過不是了！」

 

東尼繼續替史蒂夫的行為找理由，想著他或許只是情感外溢。七十年過去，史蒂夫的朋友家人非死即病。咆哮突擊隊只剩墓碑，而他認真愛過的女孩已經白髮蒼蒼，等過他又放下他。佩姬的人生前行，精彩萬分卻沒有他。這類創傷很可能造成史蒂夫對夥伴的情感放很重，說話比較肉麻。

 

可以，這個答案可以保留。

 

信息素呢？信息素是不是一個問題？史蒂夫的嗅覺經過血清強化，而他身邊多半圍繞著軍警人員，神盾特工。Alpha與Beat佔了絕大多數。會不會對Omega抵抗力很低？或許正因為史蒂夫的耐受力不高，娜塔莎才在脫衣酒吧為他進行信息素暴露訓練。

 

想到這邊，東尼才察覺自己除熱潮期外，任何抑制劑都不吃不打。就這樣大剌剌的飄散味道在一個嗅覺強化還禁慾九十年的Alpha面前晃來晃去。似乎有點……缺乏禮貌？不過話說回來，他是東尼‧打死不改‧史塔克。憑什麼要他有禮貌？根本是社會觀念有問題！憑什麼是Omega在外行走需服用基本劑量的抑制劑，而不是叫Alpha掐緊他們的生殖器。

 

東尼越想越火，覺得史蒂夫要真是受信息素驅使說出那番話，自己肯定會用斥力砲對準史蒂夫的腦門轟上一發。

 

東尼思來想去，就是沒有想到史蒂夫有陷入愛河的可能。因為他是東尼‧史塔克，人人都想親近，都想碰觸，都想從他身上拿到一點利益的東尼‧史塔克。

 

可是，他一直是沒有人愛的那個史塔克。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東尼讓愛變得很困難。羅德愛他，小辣椒愛他，哈皮愛他。只是那些愛裡面都有無奈、忍讓、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清醒思量。他一直是一隻刺蝟，還是一隻會爆炸的刺蝟。(比喻性與物理性兼具的爆炸。)東尼知道沒有人會愛上這樣的史塔克，沒有人這麼傻。

 

未完待續

TBC

*手感緩慢復健中，有任何情節上的想法都歡迎跟我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