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身為妻子之後，成為媽媽之前。

從預備結婚開始，接踵而來的調適，變成了一次辛苦的自我成長。好多次都覺得「自我」好像變成了一層皮，從身上被惡狠狠地扯了下來。

 

我的父母非常非常傳統，相較之下，公婆反而開明的多。父親對我的看法一直都是「恨鐵不成鋼」。我曾經因為辭職沒有讓父親知道，被物理性的打出家門，同一時間「去要飯」、「死路邊」之類的台詞都罵出來。根本還來不及說下一份工作已經找到，工作上根本無縫接軌只有一個五六日的長周末沒有上班。可是我真的已經被打出家門了……

 

對「有工作」一事如此執著的父親，當我結婚後因為工作的關係無法配合先生的事務。父親的直覺反應是要我辭職。我記得自己當場傻住，腦子裡一片空白。各式各樣以夫為重的大事小事，不勝枚舉。我曾經仔仔細細一個個列出來，結果只是越寫越傷心，又覺得自己都什麼年紀了？還在為大量的小事糾結不已。

 

只是我越來越能理解對老一輩的人來說，「妻子/母親」身分重要性遠大於「女性自我」。天經地義，不容爭論。

 

每次遇到這類的狀況，我就只能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跟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爭論這類觀念。」(父母很晚才生我，父親幾乎跟我先生的外婆一樣歲數。)

 

只是這類觀念，並非僅僅存於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身上。而是整個社會對隱而不言，卻處處存在的一種概念。

 

「妳」不重要，「妳」身為某個人的附屬品的這件事情才重要。但又因為妳是附屬品，其實妳不重要。

 

懷孕之後，這方面的觸動又更大。

 

開始進行孕期採買、為寶寶採買、進行嬰兒房裝修的時候，我就發現有個價值觀一直在生活中出現。

 

「萬事孩子為重。」

 

這個價值觀其實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是隨附而來的：「萬事孩子為重，母親為次。」後半句的母親為次的隱形觀念。又一次的發現：「妳」不重要，「妳」身為某個人的附屬品的這件事情才重要。但又因為妳是附屬品，其實妳不重要。

 

我聽了無數次：

「買給孩子的東西不要省。」

「省什麼都不可省給孩子的。」

 

但又會在同一個時間買孕婦用品，或者買自己的東西時遭到質疑。

 

「妳買這個做什麼？有必要用這麼好嗎？」

「我們當年都沒有什麼孕婦按摩、孕婦瑜珈。花這個錢有用嗎？」

「這個錢妳省下來，將來小孩子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

「要當媽媽了，以後不要這麼愛漂亮囉！」

 

身邊的人用一種不帶惡意，卻因為理所當然而變得更可怕的方式提醒妳：「當一個好媽媽的標準」明示暗示如果妳不把絕大多數時間資源，金錢資源投注在孩子身上，甚至達到肉眼可見的犧牲程度，世人就要質疑妳是不是個好媽媽。

 

甚至就在我打下這句的同時，我都可以想像到一些媽媽們會說：「不以孩子為最優先，妳要以什麼為優先？」

 

我幾乎一身惡寒的想起長輩以前是怎麼指著路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媽媽，然後開始點評。如果這個媽媽跟兒女都是衣著光鮮，她就會誇獎個幾句。如果媽媽明豔動人，小孩子卻穿的普普通通，或者明顯的皺褶破舊。長輩就會開始說：「這個媽媽都花心思打扮自己，卻沒有把心思放在小孩身上！」

 

我記得以前我腦子裡面的想法都是：「搞不好小孩子剛剛去玩泥巴玩髒？搞不好小孩原本就不喜歡打扮的漂亮周整，很多美麗的衣服束縛感都很強啊！」

 

現在才發現，整個社會都普遍性的關注著孩子，忽視著母親。妳可以很輕易的從自己的生活中想起這樣的畫面：「親朋好友圍繞著小孩，完全忽略孩子的母親」。妳也很容易在記憶中想起，某個媽媽滿臉疲憊，一身勉強收拾好的舊衣亂髮。小孩卻是一個個皮鞋晶亮，小西裝公主裙的美好模樣。

 

長大之後，越來越能發現女性的悲哀是在社會的運轉中，被預設成為一個「家庭零件」的事實跟需求。運轉家庭的過程中，零件磨損很正常。女性甚至被期待，被鼓吹壓縮自己的人生與存活空間，去成就家庭中的其他人。

 

如果該女性沒有因為家庭逐漸萎縮凋零，顯現出養份的向外供給。旁人或許會懷疑妳是否有努力茁壯這個家庭？質疑，甚至展開攻擊。

 

「嫁了人就要以家庭為重，不要這麼在乎事業。」

「生了小孩當然要以小孩為優先，妳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興趣先收起來。」

低薪版本的勸說台詞是：「妳工作賺的又不多，有必要繼續工作嗎？回去帶小孩吧！」

高薪版則是：「知道妳收入不錯，可是小孩子還是要有媽媽陪啊！先帶小孩吧！孩子的成長只有一次。」

 

最可怕的是這些看似善意的問句可以出自路人、工作同僚。進一步到友人或者至親。

 

為什麼要把妻子或母親的角色放在一個持續被質疑或被壓榨的角色中，期望以有毒的土壤，結出最美的果實？彷彿只有一個縮水的妻子或母親，才能讓家庭成長茁壯。飛機上安全提示會叫乘客先替自己帶好呼吸氣囊，才去幫孩童上呼吸器。沒有一個泳池邊的安全提示會要求即將溺水的人去負責其他人的安危。

 

金錢、時間、精力都是有其極限，真正能夠無限量供應的東西只有愛。

 

妻子，母親都需要先過好自己的生活才能有愛去供給家庭中的其他人。

 

只是社會好像談到怎麼供給「愛」給妻子或母親的時候，就會進入微妙的失語狀態。彷彿妻子對家庭的愛會從簽字蓋章的那一瞬間開始自動下載，瞬間系統更新。母愛則是先天內建，不可質疑。兩者都不需更多的維護照料。

 

如果真要談愛的供給，大環境提出來應付妻子的招術就跟應付未婚女子一樣，好像完全沒有查覺到身分的轉會會造成需求的轉換。對於母親的角色就更失禮了！母親節好禮，往往打出來的廣告還是吸塵器洗衣機之類的商品。

 

進入婚育階段後，更細微的體驗到社會的一環套一環的詭計或者惡意。先是強調女性的年齡危機，塑造剩女歧視，強調沒有人要愛你，孤獨死等等。利用對愛的渴望與剩下的恐懼將女性嚇入婚姻。接下來就是以各種理由責其不生。理由從國安危機、不完整的人生、女性的價值……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甚至找不到任何理由，只是持續質問「怎麼可以不生？」

 

我的感覺是我們的社會善於營造恐懼，對於幸福倒是所知甚微。對於婚育的追求如果是源自於幸福，不是比較好嗎？

 

先自覺可以給另外一半幸福，所以結婚。先確定自己有足夠的幸福可以供予孩子，所以生育，參與一個生命的成長。

 

我能提醒自己的就是愛、幸福、平和、滿足都不會是壓榨別人而得，也不該從別人身上尋找。我會每天提醒自己從今天起就要作一個幸福的人，在維持家庭運轉，扮演社會角色的同時關注我的內心。

 

確定自己仍是一片沃土。迎風枕水，倚晨沐月。

 

就算濕黏的泥壤無關燦爛，但所有瀟灑行經的風，迤邐蜿蜒的溪流都會恍惚記得那邊的溫暖。

 

他們會說：那裡適合種子的落土。愛會枝枒抽長，自在盛放。

 

*”卸貨”在即，我為我自己加油。孕婦這種地表最強生物又要進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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