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抬眼看了哈琳一眼，開口說：「我不喜歡妳的鞋子，也不喜歡妳的裙子。妳的眼鏡更糟糕！比大記者肯特的眼鏡還糟！」

 

「我想我不是個很擅長打扮的人。但是小丑先生，我會是個很好的專題研究者。我是哈琳．奎澤，我們之前通過信。您同意我承接我的導師羅斯林教授的與您的合作……」

 

面對哈琳的得體回應，小丑爆出瘋狂的連串大笑。「不擅長打扮？怎麼可能呢？妳太擅長打扮了！妳把自己的美麗遮蓋的恰當好處！還算漂亮，但不會出色到讓人忽略掉妳的專業。乍看樸素，卻能讓人注意到妳的性感。甚至以為妳只是被這些土氣衣服拖累的絕世美女。彷彿妳是愚蠢校園電影中的書呆子女主角，只要脫掉眼鏡就能變身校園皇后。」

 

「妳怎麼可能不擅長打扮？這就像一張考卷，妳考出剛好及格的分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這可比考出高分更難啊！」

 

「妳擦了粉底，刷了睫毛膏，卻沒有擦口紅？代表妳的化妝台上一支合適出現在阿卡漢的口紅都沒有，是吧？沒有乖巧的顏色，每一支都是血一般的大紅。」

 

「忍著不做美女很辛苦吧？還是妳認為當個遮遮掩掩的騷貨比較高級？」

 

小丑說到這邊，哈琳的臉色明顯變了。她確實知道自己美麗，卻也知道美麗對她的事業可能是詛咒，因此這些年都刻意往古板過時的方向打扮。只是她天生愛美，也捨不得自己花朵般的容顏困守在死板的研究環境而無人關注。哈琳自己都不敢對自己承認，她一直偷偷的把自己打扮的極端保守但充滿誘惑。

 

「土味十足卻又騷氣四溢。」是校園匿名版面上對她這位研究員的形容。說她雖非主流美女，但直戳性癖。指她的毛衣領子雖高，卻是貼著身體曲線，把渾圓的胸部給勾勒出來。說她的鏡框雖粗，卻總是擦著火紅的唇彩。搭上一頭白金色的捲髮，讓人幻想這是瑪麗蓮夢露當了祕書的模樣。哈琳一邊說著自己沒在留心校園版面的討論，一邊暗自竊喜。只是她開心的很彆扭，希望被人慾望又不想只有慾望。

 

所有她自覺羞恥而不敢面對的小心思，居然被初次見面的小丑當場戳穿。哈琳整個人傻住了，渾身僵直的像根冰棍，只能聽小丑繼續他的長篇大論。

 

「要怎樣在世界上佔有一席之地？妳在想該用妳漂亮的臉蛋，還是用妳靈光的腦子？難以決定，因為妳兩個都不想放棄對吧？我告訴妳一個秘密……」小丑壓低音量，神秘兮兮的用氣音說。「因為妳兩邊都是半調子，妳才會有半調子的苦惱。哈哈哈！妳不夠漂亮，也不夠聰明。」

 

「如果妳有大記者肯特的長相。嘿，別生氣我把妳比做男人，我純粹就貌美程度來說。如果妳有他的長相，妳就可以用妳的樣貌當大模特兒，大明星。真正的走紅，不是不上不下的那一種！」

 

「如果妳有妳的導師羅斯林的聰明才智，妳也可以靠著妳的腦袋去當個真正成功的學者。可惜妳也不夠聰明。」

 

小丑說：「妳現在嘗試做什麼？用妳的美貌在混個美女學者的名頭，然後利用我出書上電視？可是美女學者的名號妳就甘心了嗎？妳怎麼看都不像是會甘心的那種人……告訴妳一個秘密！我願意見妳，不是相信妳的能力。只是想確定羅斯林真放棄研究我的機會了？」

 

「羅斯林教授不是放棄，他是把機會讓給我了。」面對小丑的連串羞辱，哈琳還是定住了情緒，平穩回應。

 

「一個絕對可以成名的機會，他讓給妳這種年輕女孩？妳是誰？他養在研究所內的小情婦嗎？」小丑說。

 

「有沒有一個可能，我現在是唯一一個敢站在你面前，說要研究你的人？」哈琳說。

 

「如果妳真的膽子這麼大，妳為什麼在發抖呢？」小丑說。

 

「有沒有一個可能，我是興奮到發抖呢？」哈琳說。

 

小丑說：「親愛的奎澤小姐，有沒有一個可能？我很了解什麼人在虛張聲勢？妳撐不住了，妳快要哭了。」

 

「我是一個很好的研究者。」哈琳忍住嗓音中的顫抖。她告訴自己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一個很好的研究者怎麼表現的像是個仿說鸚鵡？妳講的話跟剛才的那個記者有什麼兩樣？」小丑轉了轉腦袋。簡單的搖頭動作，感覺卻極端輕蔑。「有沒有一個可能？我沒有想要找一個很好的研究者？有沒有一個可能？我喜歡糟糕的研究者。好的研究者太無趣了。他們遵照所有規矩，他們沒有創造力。我要一個自由到糟糕，糟糕所以自由的創造者。」

 

哈琳再度傻住。從來沒有人要她證明自己是個糟糕的研究者。人們往往只被要求證明自己的優秀，而非失敗。她該從何證明自己「糟糕」？

 

小丑話鋒一轉。「我想要吃甜的。幫我帶個甜食，我就配合妳的研究。」

 

哈琳說：「阿卡漢不會允許。」

 

「阿卡漢不允許，還是妳不允許？」不等哈琳回答，小丑便大聲呼喊「警衛！我說完了！」然後急著要警衛帶他離開。警衛們對小丑的指示更是反應奇快，彷彿他不是病囚，而是此處的主子。

 

小丑離去後，克拉克與哈琳步出牢房。克拉克率先開口。「別帶東西給他，答應他任何事情都不安全。」

 

「嗯，我知道。」哈琳點點頭，接著側臉偷偷拭淚。剛剛與小丑的一陣對峙，讓她緊張到幾乎暈厥。壓力退去，眼淚終於止不住的落下。

 

「很抱歉剛剛沒有出聲維護妳。」克拉克掏出手帕交給哈琳，同時輕聲的說：「只是我想到妳在做研究，妳可能有妳自己的考量。再來，我覺得妳不需要一個英雄。」

 

「但你正在當我的今日英雄。」哈琳按了按眼角，注意到睫毛膏花了。她想找個鏡子看一看，卻又想到小丑剛剛對自己外貌的一陣譏諷。哈琳尋找的動作瞬間僵住了，卻發現克拉克掏出一面小鏡子遞給她。

 

克拉克說：「我不是英雄，我只是被迫注意外表的名人……伴侶。注意外表也沒有什麼錯，像我永遠不知道路人的鏡頭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又會把我拍的多邋遢。」

 

哈琳先是注意到克拉克並沒有自認名人，而是認為自己的名氣多半來自伴侶。又注意到他提「愛美無罪」，顯然是為了安慰自己。她心裡覺得暖呼呼的，想說些感謝的話。開口卻變成一個問句。「如果小丑說的是對的，我該怎麼辦？」

 

「什麼？」克拉克沒有反應過來。

 

「不夠聰明也不夠漂亮，不承認自己打算靠性魅力……所以遮遮掩掩的當騷貨？」哈琳說。

 

「我這些年在新聞界看懂了一個現象。」克拉克嘆息。「就是酸民們面對優秀的女性，往往第一句話絕不是『嗨！妳好！』而是外貌羞辱與性羞辱跟套餐一樣的整份送上。妳不漂亮，評論區就是各種肥豬河馬的比喻。妳漂亮，他們說妳靠色相往上爬。就算妳漂亮又性保守，酸民還是說妳私下淫蕩。當他們無法從事實上輕賤妳，就只能用外貌跟性打擊妳。即便妳的私生活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還是會站上道德制高點打擊妳。」

 

克拉克聳聳肩。「就算混亂又怎樣？跟他們有關係嗎？」

 

哈琳瞪著她那雙早就大的過份的眼睛，直盯著克拉克看。強烈的驚訝讓她睫毛胡亂的眨，在眼下投出一片慌亂的碎影，彷彿臉上多了兩個巨大的黑眼圈。「你人真的太好了。又是安慰我又是……我有在看新聞，我知道很多網路言論對你很惡劣，但你真的一直很友善。你怎麼辦到的？怎麼有辦法像個完美聖人一樣？」

 

克拉克笑著說：「哪有什麼完美聖人。我只是一早就把我今日的惡毒額度用完了！省下的時間只能友善。」

 

「惡毒額度？」哈琳問。

 

克拉克說：「人沒有完美的。一直想要完美也太痛苦了！所以我覺得每個人每天都可以在一定額度內惡毒一下。」

 

哈琳笑著說：「小丑的惡毒額度肯定跟我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他的額度可能比你老公的銀行資產還可觀。」一句俏皮話說完，兩人都先是一笑，旋即有些尷尬。

 

「嗯，我不是故意提你老公的。」哈琳說。

 

「我好像也不該笑出來。」克拉克說。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你不想答可以不用回答。」哈琳怯生生說：問題出口，她就越說越快，越說越急。「因為剛好提到你老公。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好奇，可能是因為我對愛情很嚮往，我們又剛好提到你老公。我還是不要問好了！我好像怪怪的。我不該問的。」

 

「沒事，剛剛我們不是見了小丑嗎？碰上他誰都會變奇怪。」克拉克想安撫哈琳，自動替她找了個藉口。等話出口，才驚覺：這不是藉口，是全然的事實。

 

「你們看起來很……完美。你們看起來就是真愛的模樣。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我知道他似乎出軌了。所以……真愛也會消失嗎？」哈琳不敵好奇心，終究還是將問題拋出。

 

「我以為愛情問題應該問你們這些學心理學的人？不是嗎？」克拉克回答的有些閃躲。

 

「嚴格來說我是認知神經學與心理學的跨領域研究者。認知神經學會用到腦波監測……」哈琳回答。「不過關於真愛，我覺得人們更像是飛碟研究者。關於飛碟好像有很多證據，但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沒人說的清楚。」

 

克拉克說：「至少當超人劃過天際的時候，我們確定了外星人存在。所以或許真愛存在？超人等於愛？」話語當中的自嘲與黑色幽默，哈琳不可能聽懂。這讓克拉克意外的感到寂寞。以前他總是在布魯斯面前講出這些冷場到不行的外星人笑話，然後看著布魯斯嘴角微微顫抖，一臉想笑但又瞧不起自己笑點太低的彆扭模樣。

 

「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沒關係，是我太冒昧。」哈琳說。

 

「不，其實我也很想找人談談。只是……」克拉克聳了聳肩，嘗試著找出正確的詞語描述自己的感受。他從太空歸來後沒有跟任何人談過自己的問題—-孤獨堡壘的人工智慧再聰明也不能算是人。

 

「只是我們的身分把一切都變得很複雜。」克拉克發現，自己說的身分問題不止富豪名流，也不限於超人與蝙蝠俠。他發現自己說的身分，甚至包含著一般定義下的婚姻伴侶關係。「我想要他是我的丈夫，單純意義上的那種。沒有更多的考量，妥協，優先事項……但這並非合理要求。」

 

哈琳突然褪去了方才的不安，改為一種智性且安撫的口吻。對克拉克說：「優於一切的是韋恩家的身份？那個布魯斯的高譚王子頭銜。不過你知道王子不單單是媒體暱稱，他的實質影響力大於世界上多數的皇族。」哈琳氣質驟變，讓克拉克幾乎要以為自己身處高價診療間。彷彿四周瀰漫的是舒緩香氛，而非地下管道淤積的臭氣。

 

「你以為你可以忍受？但你忍受不了？」哈琳問。

 

「我適應得很好。實際上我適應的太好了。」克拉克回答，然後發現自己開始淘淘不絕。「走上紅毯，往左看十秒，往中間看十秒，往右看十秒。確保所有攝影記者都有被照顧到。不要隨意回應任何記者的問題，即便我自己是記者。用東西之前確認品牌，即便我不是明星，也沒有任何代言，但用了不是韋恩品牌的東西會引發公關危機。」

 

「我唯一能直接表態的政治議題是同志議題，鑑於我的出櫃身份。但我對女性墮胎權、住房政策、軍事擴張問題都可能要避免談論，甚至撰稿時會被質疑利益衝突而被撤換。因為韋恩藥業、韋恩地產、韋恩軍工業……要記得的規矩非常非常多，但我記得一切，也都做了相應的處理。而我剛剛說問題的甚至不到百分之一。」

 

「我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妥協』。」克拉克嘆息。

 

實際上，需要記得規矩的不只有克拉克，更有超人。

 

超人要記得戰爭不能介入，必要干預時要明確表達出保護平民的態度。過程中不能讓各國政府擔憂他的武力，不能讓北約一次次的開會談論如何壓制他，費盡心力的購入氪石。即便是毒品販運，黑幫集團之類的問題。超人也要記得不是掀開了屋頂把所有人打包送進監獄即可。地下世界有其運行法則，貿然除去幫派大老可能會引發更多的逐王戰爭。

 

在克拉克的生活充滿「成熟的妥協」之時，超人亦復如此。

 

「他以為問題只是『我忘記了我們如此相愛』。」說著沒人能真正聽懂的實話，克拉克感到意外暢快。「但我還不確定怎麼跟他坦白一切。如果真走到離婚，我覺得我欠他一個事實交代。」

 

「事實是：我知道我愛他，但是我不愛自己了。」

 

=====TBC 未完待續=====

 

*外星人/不明飛行物體與真愛的比喻，從”自殺小隊”的電影劇情借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