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帶著一身的疲憊，打開了住處的大門。

 

離開了傑克的工作室，並不代表他就能從偽裝身分中脫離。所以他「下班後」必須回到了巴黎市區與「情人哈利」同住的一層漂亮公寓當中，從一個荒謬情境，進入另一個荒謬情境。

 

「今天工作累嗎？」哈利開口詢問。

 

「有一點。」

 

「電影顧問工作的不順利？」

 

梅林回答：「算是找不到突破點吧。你手上的稿子呢？」

 

哈利將筆電闔上，對梅林投以一笑。「都不太順利，只有那一對男女的故事寫的還算流暢。」短短一段對話，兩人分別盡責扮演「為電影擔任情報局顧問的前情報人員」還有「對不死者一無所知的情人」。同時憑藉默契交換了今日的狀態。

 

哈利聽出梅林還是沒有找到神智控制技術軟體，梅林聽懂了目前外勤特務中只有龍舌蘭與蘿西的發展還算順利。由於傑克在公寓內安裝許多竊聽器，來監控自己手下最寶貴的資產。兩人不得不用隱晦婉約的方式交換情報。

 

當時梅林找出大半的竊聽器丟還給傑克。畢竟一個有能力的情報人員，不可能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公寓內有竊聽器。不過梅林故意留下一小部分裝作沒發覺，留著給傑克安心。必要時，也可以藉此丟出假消息混淆視聽。

 

哈利起身，一伸手就扯鬆了梅林的領帶。嘴角微微上揚，神情有一點微妙的勾人。「我要去洗個澡，陪我進浴室？」

 

「好。」梅林聽的懂，這是有事情要立刻商量。明明要討論嚴肅的話題，兩人卻要作出性感調笑的氛圍。因為他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有人在聽，有人在看。

 

想到這邊，梅林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怎麼傻了？就算銜尾蛇不聽不看，金士曼的後勤永遠在線，掛心兩位年長導師的伊格西也很可能在線。所以伊格西很可能會用著第一人稱視角，看著他們調笑，接吻。就算伊格西沒有看到這些場面，現在的後勤主管是Q。他很可能會為了惡整自己而把這些親密畫面剪輯配樂，製作藍光高畫質版本送給伊格西。

 

梅林知道眼鏡不能拿掉，事件瞬息萬變，所以特務們需要時刻在線。他只能故意在推搡時把室內的燈關掉，讓眼鏡捕捉的畫面不要這麼明晰。

 

當他的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卻又後悔了讓室內這樣一片昏暗。

 

昏暗的空間總顯得曖昧。

 

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照進來的路燈昏黃，讓整個空間染上了一層模糊迷茫的色彩，老照片一般的質感。

 

哈利已沒有初識時的青春銳利。時光擦去他輪廓上的銳角，像是一幅硬筆素描被指尖輕輕摩娑而過，線條變得柔軟而模糊。不確切的筆觸，反而讓人想多看幾眼，想多了解一點。只有眼睛，剩下的那隻眼睛，朦朧之中顯得更加澄澈鋒利。這些年的歲月，凝結收束，都成了他眼底的光。

 

他們佯裝自然而然的親吻，彷彿已經親過了一千次，一萬次。卻因為小心翼翼的不想越線而變得格外輕柔繾綣。太溫柔了，親吻間細微的唇舌聲音，還有衣物摩擦的窸窣都顯得格外清晰。梅林寧願他們演的是一場急切下流的憤怒性愛，這樣他就不會聽到哈利從吻裡逸出的呻吟。

 

梅林幾乎想尖叫，想掐著哈利的脖子問。呻吟？哈利你有必要把戲演到這個程度？演戲演得太好，那些慾望充盈的喉音不像傳進了梅林的耳裡，更像是直接掏摸著他的下體。

 

梅林勃起的性器立刻把西裝褲頂出一個明顯的形狀。梅林硬得太快，快到讓自己生氣。氣自己，也氣哈利。明明就只是演戲，還是演給一個不怎麼有本事的二流組織看。何必裝得這麼真？

 

因為這層怒氣，梅林的吻刻意變的粗魯，甚至用撞的把哈利撞進浴室。兩人幾乎是不太體面的摔在洗手檯邊上，呼吸急促而下體緊貼。他們靠在彼此的身上，尷尬卻有默契的一齊忽視兩人勃發的慾望。他們專注的收束呼吸，凝神定氣的抽離戀人角色。哈利打開蓮蓬頭，將水量調到最大。梅林則打開了預錄的聲音檔，讓情色的呻吟立刻充斥整個浴室。

 

浴室內只有竊聽，沒有側錄。

 

所以金士曼的亞瑟與梅林，就這樣在水霧蒸騰的浴室內，以兩人的呻吟粗喘作為背景音樂的開起秘密會議。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誕不經，一如他們的人生與愛情。

 

梅林在手機上打字，表示自己已經取得傑克電腦資料庫的完全權限，卻沒有找到范倫坦的程式碼。哈利則說愛麗絲忙碌了好一段時間，也沒有任何接收器的消息。之前范倫坦能夠讓神智控制擴及到全世界，靠的是免費發放的手機卡接收衛星電波。

 

控制程式，衛星電波，接收器。三者缺一不可。如今自己完全找不到范倫坦開發的程式，愛麗絲則找不到任何接收器。

 

哈利手支著頭，修長的手指隨著思考在臉上輕點。盤算了一下之後立刻下了指令。龍舌蘭與蘿西的干擾器裝設順利，就持續進行。自己則加入愛麗絲尋找接受器的行列，伊格西則盡可能的在梅林身邊待命。

 

「你把那小子推給我？」梅林打出的文字很平凡，但抬眉的表情裡面流露出了深深的不認同。

 

「兩兩成對，一個不死者搭配一個凡人的組合。很合理。」哈利用平舖直述的文字回應，臉上的表情如此波瀾不驚。

 

梅林寫下，「你沒有打算公平競爭。你在禮讓。」

 

「梅林，你想太多了。」

 

「請問我還是居中指揮嗎？」Q的發言突然在螢幕中，很煞風景的出現。

 

「是。」

 

「是。」

 

哈利跟梅林兩人都迅速的給予回應。Q則傳了一個厭惡的表情符號到螢幕上，補充一行：「一個軍需官負責三組外勤。這算壓榨。」

 

哈利迅捷的打字，「被私人企業壓榨比為公家機關服務好。等這次的壓榨之後，你就只剩下兩隻貓要養，而沒有房貸。」就算梅林回歸，哈利還是善盡了亞瑟的職責，持續他招募人才。

 

「看在房貸的份上。」Q打完這行字立刻發送了一份任務計畫到兩人的眼鏡當中。詳細的解釋剛剛拿到的消息。再過不久與《永夜真愛》使用同一世界觀的電視影集即將開播，為此傑克與片商將在電影院進行電視劇放映活動。並且在片頭播放《永夜真愛》第三集的最新片段。

 

電視影集、連動世界觀、首映會。這些都是金士曼毫不在意的愚蠢活動。唯一能引起他們注意的只有網路上再度發起的「我是吸血鬼」的證明活動。

 

不過就在剛剛，傑克向手下有保全傭兵公司的銜尾蛇提出要求，希望調派兩百多名武裝保全到首映現場。並且在附近架設機槍與佈置無人機巡航。沒有一個正常的首映活動需要無人機巡航與機槍防衛，因此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首映會是否正是一場小規模的測試？一如肯塔基教會事件的重現？

 

梅林立刻打字，「反正我本來就會跟傑克去首映會，你們都不要去。」

 

「我跟伊格西一起待命，在附近等候接應。」 哈利迅速的下了決定。Q則調出了梅林的復活包裹內容，朝後勤部門送出打包需求。不太吉利卻很完善的預設梅林將死。哈利正準備申斥Q預設立場的行為，就算梅林不會真的死去，但是這種談論死亡的方式實在稱不上紳士。可是哈利還來不及開口，就看到Q發來的新訊息。

 

「首映會規劃進行中。另外，需要請問兩位一個不禮貌的問題。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亞瑟一次，如今需要重問一次，同時問問梅林。」

 

「梅林，你跟加拉哈德目前是什麼關係？我知道兩位有過未公開的感情關係，近似於未曾定名的戀人。如今兩位的關係究竟為何？是否有變量或不確定因素需要我在任務中納入規劃？」

 

「你會在任務中做出不理性判斷嗎？雖然你曾代替加拉哈德踏上地雷，但考慮你不死者的身分，這並非不理性判斷。我現在要確定的事情是：『你是否會以救人為優先而放棄任務？』」

 

「亞瑟，你對我的保證有變動嗎？從前的暗戀關係，你答應我會以任務為優先。如今的三角關係，你的保證還算數嗎？」

 

梅林非常缺乏紳士風度的開口咒罵，「你這小渾蛋…」

 

Q不疾不徐的提醒：「確實有人竊聽中喔！目前音量二十五分貝。接下來的咒罵或對話請維持在三十分貝內的音量範圍，這樣水聲與呻吟聲都可以壓過。呻吟音效即將在五分二十七秒後停止。」

 

「我們的感情與任務無關，任務優先。」明明聽到了音量控制即可的資訊，哈利還是很謹慎地用文字溝通。他打下這行字，連帶梅林的份都一起保證。

 

「兩位要不要決定一下？變量太多對任務不是好事。或者我去逼加拉哈德決定一下？不然兩位自己成為一對？這也不是不能考慮……」Q還在螢幕上用叨叨唸唸的方式成串成串的發言。梅林似乎忍無可忍，直接開權限進系統，將Q給丟出通話。

 

權充噪音的呻吟聲還未停歇，但Q在螢幕上的叨唸戛然而止，四周就像是瞬間安靜了下來。哈利為此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有點尷尬的在螢幕上寫下，「看來我們的混亂似乎都給後勤人員帶來了壓力？」

 

「這算什麼壓力？」身為後勤主管的梅林表達出強烈的不認同。同時揮揮手，示意哈利先進去淋浴。

 

哈利踏入淋浴間，天外飛來一筆的開口發問：「不過我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音量很低，絕對低於三十分貝的要求，如果不是梅林心細，幾乎都要忽略了這個問句。

 

梅林小聲回答：「太像、太壓抑、太退卻、控制慾太強。要我繼續說嗎？我可以列出很多很多的理由。」

 

「特務絕對是一個可悲的職業選擇。」哈利低聲回應，同時報以一個哀傷的笑。隔著水聲與霧玻璃，其實什麼也聽不明看不清。但就靠著兩人的默契，梅林一瞬間就聽懂了太多太多的言外之意。

 

特務需要忍受孤單、習慣謊言、偽裝熱戀、壓抑真情。在特務世界表現的越好，就越來越不像個人類。到最後，愛的本能都被消磨殆盡，獨留一個人型兵器。他們是兩個老特務，沒有活出伊恩˙佛萊明筆下的風流瀟灑，卻成為勒卡雷的故事中人。處在陰暗詭譎的世界，成為一個內心孤獨的愛情絕緣體。

 

哈利說：「我原本想過要爭取一下，後來又覺得，伊格西不應該跟我在一起。剝去這身西裝與身為紳士的準則，我是個空洞的人，什麼都沒有剩下。」

 

梅林笑著回應：「我們總是保持高度的一致呢！我也覺得伊格西不應該跟『我』在一起……你是個優秀卓越的人，能看出原石蘊含的璀璨。我呢？連人都不是。」哈利原本還想反駁，呻吟的干擾音卻在此時中止。兩人只能停下一切的對談，重新披上偽裝的身分。調情，喘息。

 

做一個優秀的特務，直到可悲的程度。

未完待續

TBC

*被網友提醒這本在網路上公開的數量太少。不過不死者我會更新的稍微慢一點，畢竟是十月底剛出的本子。

但是暗巷的前面幾本，確定不再加印的都會開始陸續更新到結局。番外不公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