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者的盛宴 Feast of the Immortal  CH11===
尾聲

 

睜開眼睛的瞬間，梅林不止感到空氣灌入肺臟的疼痛，還有腦袋上嚴重的幻痛。他摀著頭，因為劇烈的痛楚而幾欲作嘔。

 

梅林心裡，現在是通篇的髒話。因為爆腦的幻痛，因為他最痛恨的雪地復生，因為愛麗絲……

 

梅林自責，他當時怎麼沒想通那些話語中的蛛絲馬跡？傑克說過，不死者通常相遇之後就不會分開。愛麗絲也說過史諾曼有另外一個不死者，卻因為范倫坦事件死到只剩她一人。

 

梅林嘆息，對於愛麗絲未曾提及的另一個史諾曼不死者，有了大致的猜測。

 

『結果對於不死者來說，愛情才是真正致命的東西。』思緒至此，梅林忍不住苦笑。然後抬頭望天，企圖辨明方位。同時搖搖晃晃的站起，開始準備移動。

 

雪地求生不易，動作必須要快。因為保暖設備不足，待著不動會死更快。

 

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梅林被恐慌攫住了胸口，幾乎可以感覺到某種利爪刺入他重新跳動的心臟。

 

梅林自問：「梅林，你現在要去哪裡？」他還有幾個優秀的掩護身分未曾動用，中國很好，巴西也不錯。或者，他可以「回家」。回到哈利與伊格西身旁。

 

可是，不死者有家嗎？

 

他們現在愛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他們是否依然愛你？你可以踏過生死境地，撫去所有皺紋，置換一切臟器。他們會因為你的光潔如新愛你，還是恨你？

 

他們不愛你也沒關係。

 

可是，繼續享受愛情很危險，繼續愛著他們很危險。梅林其實一直都知道愛上凡人太危險，所以始終小心翼翼的逃避愛情。

 

他們會死，你不會。

他們會忘記，你不會。

 

對凡人來說，失去愛侶的痛，最多只需要痛一個餘生而已。對不死者來說，餘生綿長無盡。

 

他站在雪地密林當中，想起自己時常清唱的那首歌『鄉村小路，帶我回家吧！回到我的歸屬之處……』

 

「梅林，現在哪裡是你的歸屬之地？」

 

「梅林！」一聲高亢的驚叫，打斷了梅林的思考。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從遠處跑來，邊跑邊喊，「梅林！梅林！」甚至在雪地中摔了一個跟頭也只是迅速的爬起，歡天喜地的繼續奔來。彷彿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

 

「梅林！」伊格西迅速的撲了上來。力道之大，復生不久的梅林根本經受不住，兩人一起栽到雪地裡。

 

「喔！梅林，對不起，對不起。我有沒有弄痛你？」年輕的騎士望著梅林，眼神裡面充滿著失而復得的喜悅，同時一雙手在梅林身上摸來摸去，像是要確認梅林沒有因為方才那一撲而受傷。

 

不只是摸而已，還有撒嬌似的磨蹭。

 

幫梅林披上自己的外套後，伊格西就把自己的臉頰蹭入了梅林冰冷的掌心，讓梅林來回摸著自己的臉頰與頭髮。完全就像搔刮著主人腳踝求撫摸的狗兒。磨蹭了好半晌，伊格西才像是想起了什麼，跳起來大吼：「哈利！哈利！梅林在這裡！哈利！」

 

梅林伸手摀住了伊格西的吼叫，低聲喝斥：「你想因為過高的音量引發雪崩嗎？死於雪崩一點都不好玩喔！用通訊器溝通。」

 

伊格西縮了縮脖子，很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先是急忙改用通訊器聯絡哈利，又吱吱喳喳的報告任務成功的消息。接著又脫下自己的圍巾把梅林再裹緊一點。裹緊還嫌不夠，伊格西甚至從後面抱住了梅林。

 

牢牢抱緊了好一陣子，伊格西才突然開口：「我好擔心……」

 

「擔心什麼？我又沒有死。」下半句話梅林就沒有說出口了，因為死的是愛麗絲。

 

「愛麗絲升空前說：『跟凡人生活其實很困難，所以你可能會不告而別。』她要我們體諒你，就算你選擇不告而別還是要體諒你。所以我這幾天都在想，我們到底能不能找到你？」

 

「如果你又跟上一次一樣，這次我們還有沒有找到你的幸運？」

 

「伊格西……我……」梅林還來不及說話，就見到哈利從遠處行來。與伊格西那種走三步摔一步的風格不同，哈利駕駛著雪地摩托車，瀟灑來臨。沒有人能想像的到，雪地摩托車還真能騎出幾分花式馬術的高貴。

 

「梅林，恭喜復活。」哈利給了他的老友一個熱情的擁抱，卻又在分開時嚴肅開口：「梅林，我說的是『恭喜復活』而不是『歡迎回家』。」

 

梅林一瞬間有點發楞，不確定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或許他剛剛復生，大腦的處理速度較慢？

 

「梅林，我不說歡迎回家是因為我必須問你：『你想留下來嗎？』有鑑於你在罌粟事件中離開，又在傑克事件中竭力找死……」

 

「你願意嗎？願意留下來，跟我們一起活著。」哈利望著梅林的雙眼，

平鋪直述的發問。毫無起伏的語氣，反而讓梅林理解了哈利的言外之意。

 

哈利的聲線優雅且渾厚，搭配上高貴而隱含一絲傲氣的華美腔調。只要他願意，就算髒話連篇也能說得如同情詩朗誦。身為哈利長期合作的軍需官，梅林清楚知道哈利是如何運用他語調上的優勢，甚至屢次親試且一敗塗地。

 

如今哈利平淡的，不運用任何一點優勢的朝梅林發問。沒有脅迫，也沒有誘惑。或走或留，但憑本心。

 

「你是以亞瑟的身分問我，還是以哈利的身份問我？」梅林覺得自己的反問有點軟弱無力。他告訴自己，剛啟動的腦子無法應對這些東西。

 

「我以亞瑟的身份問你」哈利如此回答。「如果是以哈利的身分，我不會問你，我只會求你。」

 

「求你留下，求你跟我們回家。」

 

喔，該死。他終究低估了哈利˙哈特無恥的程度與詭譎的心計。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用絲滑冷靜的牛津音，說出最黏膩灼熱的語句。

 

「梅林，這個字被太多人反覆吟誦，偶爾因此顯得廉價。可是我找不到其他更適切的用詞來描繪我們的關係。所以我只好很老套的告訴你：梅林，我們愛你。請不要丟下我們離去。」

 

「可是你們才是會離開我的人。」衝出口的一句話，讓梅林感覺到自己的脆弱。他的大腦才剛剛重新啟動，他的心臟不久前才開始跳動。他無法承受這些，他無法應對這一切。所以梅林不停顫抖，為了興奮，也為了恐懼。

 

為了有家可回而興奮，為了永恆迷失而恐懼。

 

「只要你願意，在你的記憶裡，我們不朽不死。」哈利輕聲的回應，伊格西則是攬緊了梅林，用身體代替言語。

 

「這台詞你們準備多久了？」梅林摀著臉，強忍淚意的發問。

 

「所以你這是同意了嗎？同意留下。」

 

「如果我說不同意，你們還準備了些什麼話？」梅林的回答很彆扭，透露出的訊息卻足以讓兩人聽懂。伊格西因此給了梅林一個急切的親吻，毫不情色卻躁動又帶著牙齒的輕嚙。哈利的吻倒是軟呼呼的，甘美一如承諾。

 

哈利在吻後提起，「我們確實準備了很多話來想說服你。」

 

「像是？」梅林有點好奇。

 

「像是……我們知道你為什麼考慮離開。因為再美好的事物，也終有凋零之日。你的永生不死，注定你時時刻刻都在道別。而你只是在想著，沒有相聚，也就沒有別離。」

 

「確實，對你而言，凡人的生命不過就是一場戲。隨著劇終的簾幕落下，我們終將分道揚鑣。我們生命的交集，不過是一場盛宴的歡聚，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禮儀成就不凡之人』如今簾幕尚未落下，宴席尚未完結。身為紳士，就請好好待在你的位子上，切勿無禮離席。」

 

「梅林，這是專屬於你的，一場不死者的盛宴。」

完結

END

全本完結，照例番外就不放上網，本子裡面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