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笑意終於止歇，克拉克才說：「我原本想到的電影是《愛在黎明破曉時》。整夜對談與遊盪，然後在天亮分離。」

「我沒看過這部電影。正確的說，很多人找我看，但我總是趁機睡覺。布魯西寶貝不會喜歡太哲學的愛情電影啊！我得服從我的人物設定。」

克拉克問：「布魯斯喜歡這部電影嗎？我是說，真正的布魯斯？」

「我不確定哪一個是真正的布魯斯。是全部拼湊起來的那一個，還是全部都不是。」布魯斯的回答誠實到令人哀傷。伴著嗚嗚風鳴，聽來猶如夜梟悲啼。長時間戴著各種面具，如今連自己都有些分不清面具與真實。「我猜真正的布魯斯會喜歡好好聊天這段。真正的布魯斯沒有什麼好好聊天的機會。」

克拉克說：「還記得戀愛條款嗎？我曾經要求『深度交談』。今晚將是我最後一次的機會跟『真正的布魯斯』深度交談的機會。」

「明天過後，我們還是朋友。」布魯斯說。

「跟朋友講這些的感覺不同。」克拉克輕輕搖頭，柔軟的捲髮因此搔過布魯斯的鼻尖，讓他覺得一陣發癢。不只是鼻子，還有心上某個地方。

克拉克選擇在韋恩莊園外圍的一處溼地降落。離大宅還有一段路。送布魯斯回家的「友好分手任務」還沒完全達成，但克拉克卻決定坐下，靠在溪水轉彎處的一塊矮石上，靜靜的望著天。

今夜的高譚依舊霧氣沉重，但月光卻是出奇的亮。因此不顯陰鬱，萬事萬物反而像是籠了一層乳白色的紗，一切都溫柔了起來。溪水極淺，流淌之時卻像是盛滿碎月，潺潺流動間，全是液態的光。布魯斯明知自己睜大了眼睛，所有的東西看上去卻都是醺醉時瞇眼所見的模樣。

當蘆葦與不知名的長草被風吹出細浪般的碎響，克拉克也隨之開口，「有些話，我想對今天的你說。在我們雖然分手了，但還相愛的時候。」

「爸媽都很愛我，但我整個青春期都在迷惘中渡過。」當清冷的月光把一切都浸溶開來，心口上的痂皮也隨之脫落，克拉克主動露出了佯裝癒合但從未停止疼痛的傷口。

布魯斯的傷痕是世人皆知，印作鉛字，寫在維基百科上的歷史事件。克拉克的傷口則是隱密的私人事件。

當時克拉克已經知道自己力大無窮、速度驚人，甚至有俊朗的外型與一個超級大腦。他知道自己可以成為體育巨星、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學校。他甚至幻想過自己手撕坦克，甚至征服世界。

無所不能，反而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好像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場賽跑，可是他早就飛抵了終點，甚至終點之後的終點。

「這只是比喻，當時我字面意義上的還不會飛。可是，我真的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尤其是爸一直要我保持低調，因為世人還沒準備好接受我。又不停告訴我，我一定有做不到的事情。近乎無限的威能，也一定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他要我保持謙卑，可是一個太驕傲的年輕人，根本聽不進去這些東西。」

「他跟我說過：『不要沉迷於自己強大的能力。要去注意自己究竟會在什麼事情上無能為力。』他說那才是我該奉獻心力，為之努力的事業。如果我這樣的超人類都會無能為力，一般人就更需要幫助。」

布魯斯察覺到問題，忍不住眉頭輕皺。「這樣聽來，你應該更早開始義警生涯？」

「爸，死於心臟病。」克拉克時努力壓抑情緒，但過分疏離的語調反而更闡明了他的傷心。「他的心跳，就這樣一瞬間停掉，完全沒了聲音。我後來常常在想，透視能力可以診斷病情、熱視線或許能替代電燒刀，超級速度可以在最快的時間進行處理……如果我早幾年成為醫生，是不是就會知道怎麼救他？可是，人世間沒有未卜先知，沒有重新來過。」

「死亡與疾病。這是你以超人類之姿率先去對抗的『無能為力』。」布魯斯想也知道，義警生涯多半是克拉克與內心達成部分和解後才開始的事業。

「一開始，我確實考慮過立刻披上披風開始救人。可是，只要一想到我連爸都沒能救起……我就好像什麼都辦不到了！所以我去了醫學院，甚至直到最近才開始當『超』人。」

「來高譚確實是為了我的急診生涯，但也是因為我想遇見蝙蝠俠。我知道不可能開口就得到答案，但我是真的想知道他經歷過什麼，又是什麼讓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堅持下去。」

「我承認在急診室認出你的時候，我滿腦子只擔心我的獎學金。但我真的很高興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這讓一切都有了不一樣的意義。布魯斯‧韋恩有一切的理由。可以怯懦，可以冷酷，可以對一切可以置之不理，但你沒有。」

布魯斯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是不管高譚變成怎樣的惡臭泥淖，我都可以用大把的鈔票墊在腳底下，確保我光亮如鏡的皮鞋不沾上一點髒。我卻決定套上面具，跟最底層的罪犯一起滾進豬圈裡。」

不理會布魯斯的自貶，克拉克自顧自往下說：「我知道你對花粉的事情非常憤恨，但我很高興有機會更深切的認識你。接受你的訓練，有機會隨你夜巡後，我才發現蝙蝠俠其實傾向不現身，多半在暗中解決一切。因為這樣，解決問題的就不是蝙蝠俠。只是黑暗中的某一人，一個模糊的輪廓。你不只是蝙蝠俠，你可以是恐懼，你可以是正義。你的所作所為就不是一個人的作為，而是一種想法，甚至一種信仰。」

「你，不能走蝙蝠俠的路線。」聽到太多誇讚，布魯斯忍不住擔心克拉克會因此改變。蝙蝠俠已成黑暗騎士，就該有人據守白晝，化身希望。解釋即將衝口而出，布魯斯卻硬生生咬住自己的舌尖，把話截住。他知道，自己一張口就會是對超人的讚美、頌揚，甚至情話。

解毒在即，就不要留下更多讓人尷尬的回憶。因此布魯斯決定不多加解釋，只用命令的口吻重複一次。「你，不能走蝙蝠俠的路線。你不適合。」

「你不用強調我也知道，因為蝙蝠俠是獨一無二的。」克拉克微笑回應，嘴角的弧度清淺上揚，眼睛裡面卻沒有笑意，只有專注的神情與映射的月光。「我說了這麼多，只是想告訴你。或許早在花粉之前，我就已經愛上你。花粉只是給了我一個機會，把愛，變成深愛。」

坦率的情話，對布魯斯來說如同直襲門面的重拳。一時間，砸的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就在他暈眩失語的同時，克拉克又說：「等等，我要訂正我剛說過的話。」接下來的話，一字一句，像是打在布魯斯耳邊的驚雷，又像是燙上胸口的烈火。布魯斯覺得耳鳴，覺得血熱。

「我剛剛多說了一個『或許』。沒有『或許』。其實我愛你，遠在我遇見你之前。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命運給的機會。」

話說完，克拉克從溪邊起身，手指往韋恩莊園的方向。「走吧！讓我把『友好分手餐』的任務執行完畢。」克拉克說的很輕鬆，很坦然。彷彿方才直擊人心的告白，只是一句晚安，可以無聲無息的隨風飄散。

「友好分手餐的完整任務條件是要送對方回家，喝一杯咖啡……」布魯斯緩緩開口，因為語帶遲疑而顯得嗓音乾啞。「這麼晚了，我不好意思吵阿福起床弄飲料，而他又有很強的領地意識，絕對不准我踏進莊園內的大廚房。況且我最近都住在大都會的安全屋，可能那邊才算是我最近的……」布魯斯終究沒有把家這個字說出口，但克拉克已是一怔。整個人定格了好一會，才用讓人心碎的溫柔語氣說：「好，我送你回『家』。」

未完待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