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踏進屋內後第一件事是打開暖氣，高速加熱的狀態下他幾乎能感覺到所有的建材都因為熱膨脹而輕微作響。他不介意建材劈啪作響的聲音，高速暖房帶來的聲響絕對比受寒而接連不斷的噴嚏聲來的好。而他的鼻子已經開始不祥的抽動著。

第二件事情是打開瓦斯爐，替自己煮了濃濃的一杯茶。梅林拿起一瓶伏特加，停了一瞬，思考著到底要維持英國人的傳統尊嚴到底，還是屈從於北國的冰天雪地。最後還是把瓶身一傾，把那杯英國早餐紅茶變成伏特加紅茶。

他不該來俄羅斯。

刺骨的寒風與落在鼻尖上的雪花都讓他想起反覆凍死的經歷。看著自己的的手指逐漸發青，膝蓋逐漸僵硬，最後摔在雪地之中，口鼻呼出的熱氣讓冰雪略融，變成鼻翼嘴角邊更加擾人的一灘水漬。然後在即將暈去之前看著身後的足跡，數算著自己離森林的邊界還有多遠？還要再死多少次？

梅林沒有關於死亡的幻想，卻有著反覆死亡而不得長眠的深沉恐懼。喝一口伏特加紅茶，感覺高濃度的酒精催行血液，溫熱指尖。梅林動了動手指，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將今日虛擬世界發生的事件全部再爬梳一次。

雖然這一切都已經不關他的事，金士曼梅林的人生在踏上地雷的那一刻就已經終結。但梅林還是無法克制旁觀一切，甚至插手一切的衝動。明知Q已經信守諾言，做為一個末日程式啟動，他還是忍不住繞行於重新建立的防護程式之外，愚蠢的試探電子城牆是否堅實。偶爾朝那座重建的卡美洛丟丟石塊，發發冷箭，搶在守衛系統追殺出來之前逃之夭夭。

已經不是金士曼的梅林了，他還是坐在北國的小屋中，開啟十數個螢幕，多方位追蹤瑞典女王儲之死，王夫失蹤後的一連串事件。

如今的梅林沒有現場特工的支援，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事發經過。但是光靠觀測資訊流，他幾乎可以確認女王儲之死應該是古斯塔夫國王的手筆。為什麼他要殺死自己的女兒？勢必追查此事件的伊格西如今安全嗎？哈利還好嗎？放心不下的梅林守在螢幕的這一端，繼續看照他的騎士，他的王。

機械鍵盤在梅林的手指之下輕快的劈啪作響，屋內的老舊的地板也應和似的發出難聽的啞嘎聲。梅林稍微推開辦公椅，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朝后的手腕袖口突然冒出一節槍管，瞬間連開三槍。同一時間跳下椅子，掀翻了一旁的小桌子作為移動掩護，躲到了沙發椅後方。此時一支冰冷的槍管頂上梅林光禿禿的後腦，槍口未曾移動，只是等候已久，讓梅林的一連串動作彷彿是自己湊上去送死。

「所以你真的是會魔法的梅林？」沒有任何毛髮的阻隔，槍管的金屬質感立刻讓頭皮起粟發麻。梅林的眼角餘光沒有瞄見任何東西，卻能清楚聽見子彈上膛的響動還有伊格西圓熟的牛津腔。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讓梅林瞬間想通了，他開門的時候就中招了。發癢的鼻子並不是受冷過敏的徵兆，而是整個房間都噴灑了特殊噴霧，空氣中飄浮著滿滿的致幻劑與曲像奈米機器人。Q應該修改了曲像機器人的程式，讓伊格西直接隱形而不是轉換成旁人的模樣。

「我低估Q了。」梅林不知該責怪自己的輕敵大意，還是佩服自己的教學功力。

「這麼好用的東西，沒有成為金士曼的正式配備……是因為你要私藏？留下來做為易容逃亡的準備？」Q慵懶如貓的氣音在空中響起，同時一面防彈盾牌正逐現形且收折成行李箱的模樣。盾牌後方，Q魔法一般的從隱形化為實體。

「老師，好久不見。」

「不必再叫老師，你已經不是學生了。」

雖然並非直接誇獎，但Q聽得出其間含意。「老師就是老師，要跟您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暫代金士曼職務的時候從您留下的東西裡得到很多啟發。」

「敘舊的全部給我操他媽閉嘴！」伊格西用純淨的牛津音爆出一聲猛烈的粗口，梅林感到腦後的槍管旋了一下，更用力的壓緊。「梅林，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潛伏在金士曼裡面這麼多年到底有什麼目的？你是要錢？還是要權力？就算是想統治世界，范倫坦事件，罌粟事件都是大好機會……你為什麼沒有趁機利用？」一連串的質問，伊格西越說越急，越說越激動。象徵上流社會的腔調逐漸模糊而帶有哭聲，越來越像梅林軟糊的蘇格蘭腔。

「你知道我後來去森林裡找了多久嗎？你知道我愚蠢收集你所有炸爛的西裝碎片嗎？你知道我常常去墓園看你嗎？」聽著這些話，梅林不合時宜的想起伊格西確實會用蘇格蘭腔說話。在他雙頰緋紅，皮膚汗濕的當下。在痛楚與歡愉間的嘶聲喘息。伊格西的每句咒罵，每次呼喊，都一比一複製了梅林慣用的蘇格蘭腔。梅林幾乎哀傷的發現，伊格西的蘇格蘭腔只有他聽過。所以他緩緩回頭，讓黑洞般的槍口對準自己的眉心。抬起眼簾，看著哭的涕淚縱橫的伊格西，就算哽咽的無法自己，一雙持槍的手卻是極其穩定，分毫未顫。已經是個完美成熟，不受情緒影響的前線特務。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哈利？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伊格西感覺自己遜斃了。明明有整個世界的怒意能跟梅林吼叫，事到臨頭卻像個不成熟的死小孩。只會哭，不停哭，連一句話都無法平靜說完。伊格西不知道該怎麼跟梅林吼叫說自己睡不著的時候就去對著梅林的墓喝酒，喝醉了就傻呼呼地抱著墓石睡去。哈利更是沒有把自己的墓碑挖走推倒，只是將卒年磨去，讓兩塊墓石並立，一如生前的並肩作戰。

梅林知道嗎？他有透過他這些該死的螢幕看著嗎？梅林在乎嗎？他知道愛他的人都活在悲痛中嗎？這跟哈利的中彈失蹤不同，哈利失憶，哈利找不到回家的路。梅林卻是背向所有愛他的人，一步步的遠離家園。伊格西慶幸自己沒有問出什麼在乎不在乎的問題。梅林怎麼可能在乎？如果他在乎，他怎麼可能這樣做。

「你是誰？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伊格西朝著梅林的左右各開一槍，子彈堪堪擦過他雙邊耳廓。

「你剛剛那招不錯，炫技似的絕妙槍法，本該是完美的恫嚇。可惜，這招對我無效。」梅林對上伊格西的眼睛，用盡一個不死之人有生之年的全部真誠，說出了一句他從未想過會出口的告白：「死亡威脅對我無效，因為我不會死。我也不是假死，我只是純粹的不會死。我是梅林，你們所認識的那個梅林。除此之外，我是個不死之人。」

「證明？」Q的臉上沒有驚駭，只是實事求是的要求證明。

「雖然我也很想直接朝腦門開一槍來為大家做現場展示。但是我的復活回歸需要一到三天不等的時間，而且我不喜歡在冬天一絲不掛的感覺。」梅林努了努嘴，意示Q打開某個抽屜。「裡面有我之前做過的錄影測試，以Q的能力很快就能檢查出有沒有畫面竄改。」

畫面中梅林就坐在這間小屋中，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槍。轟然巨響之後，腦漿與血花四濺。屍體卻不及倒地就消失無蹤。梅林就這樣配合著畫面，平淡的講述自己的不死之身，敘述自己每到一地都會製作死亡實驗數據。查清楚自己的復活地離死亡地大約有多遠的距離，才好配置復活包裹，準備重生的一切所需。

Q對著畫面嘖嘖稱奇，伊格西卻放下了槍，伸手摸上了梅林的太陽穴。哭音未歇的詢問，「會痛嗎？」

一瞬間，梅林感覺到的是心痛。「傻子，就只有你會問痛不痛。這是一個特務該問的問題嗎？」

「這是我該問的問題。」伊格西丟了槍，在嚎啕中將梅林抱緊。

未完待續

TBC

*純粹覺得蘇格蘭腔很萌，硬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