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CH4===

永不熄滅的暈黃燈光，將深夜的街邊診所染上溫暖的色調。造型古雅的天使托舉燈檯下，是一組牽繩的搖鈴。一個墨水手寫的字體在旁標註：「深夜就診請拉鈴」葛雷夫拉了搖鈴，立刻聽到屋內有人高喊：「來了！來了！請問病人發生了什麼狀況？」紐特在開門的瞬間，顯得有點驚嚇，高喊：「怎麼會是你？」

 

葛雷夫很冷靜的回答：「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們不該商量一下嗎？」紐特想了一想，點點頭。在邀他進來之前問：「你怎麼不直接現形？反而有禮貌的敲門拉鈴？」葛雷夫笑了，手輕輕往門檻上的空氣虛點，一陣電光流竄，火焰飛騰。將門檻這側的空氣燒成了一堵劈啪作響的火牆。

 

「為什麼上面要你整修舊據點，而不是另找一個新的地方開診所，你懂了嗎？古老的祝福比你想像更全面啊！」葛雷夫的口氣滿是對新手的責備，但紐特也只能乖乖領受。開口邀請了葛雷夫進門，葛雷夫這才撩起袍角，用紆尊降貴的姿態踏入天使的領域。

 

一縷黑煙，在房門關上之後輕觸著把手，同樣引來一陣火焰喧騰。黑煙放棄了這條道路，貼牆爬行，在九十度的直立面上伏匍前進。在診所的牆面上翻來找去，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窺探到兩人的窗口。黑煙化作一隻有翅膀的眼睛，在夜空中拍著翅膀，記錄著所看到的一切。

 

遠處施法的人，稍微調整了一下窺探之眼的角度。然後全神貫注的讀起唇語。施法者忍不住覺得天使們真不是普通的笨，怎麼會以為隔音加上惡魔禁令就可以阻絕一切的麻煩？讀唇再怎麼困難，上千年的學習時間也夠了。

 

所以他在城市遙遠的另一端，以不存在的第三人身分，參與了一場天使與惡魔間的對談。

 

葛雷夫說：「我聽魁登斯說了，那兩具屍體身上都是創世紀的經文。而且全都是亞伯拉罕以子獻祭給上帝的段落。這個殺人犯以為在做活人獻祭。奉獻給上帝嗎？」

 

「他信仰上帝，但你沒有感受到他的氣息？」

 

紐特嘆息：「沒有。我想這就是狂信者的問題。他信仰上帝，卻行惡魔之事。你跟我，都無法窺探他的靈魂，察覺他的氣息。」

 

葛雷夫手掌心撐著下巴，手指輕點自己的嘴唇。像在思考，卻是思考著怎麼表達不屑。「你不能把什麼事情都怪到惡魔頭上。好的你們拿走，壞的全部丟給我們？『信仰上帝，卻行惡魔之事？』拜託，惡魔的品味真的沒有這麼糟。」

 

紐特：「這個靈魂可以歸你們。」

 

葛雷夫：「當我們地獄是收垃圾的？」

 

紐特：「這人殺人如麻，應該屬於你們。」

 

葛雷夫：「開什麼玩笑？殺人如麻就是我們的？那你們先把十字軍東征的那一堆人全部丟到地獄來！全部丟下來！我們再來商量！」

 

紐特：「……十字軍東征是歷史問題。」

 

葛雷夫：「哼！歷史問題？還不是標準浮動。」

 

唇語讀到天使與惡魔的爭執，偷窺的施法者高興的不得了。他最喜歡旁觀這種永遠不會有結論的爭執。天使活在無盡的和諧之中，根本不懂得如何爭論。惡魔則是在吵架的時候都差了一份自信，不為別的，就因為地獄早期真的收容太多髒東西，大大拉低了居住品質。

 

照施法者的觀點來看，留在人間的惡魔極多，不是因為惡魔勤奮，拚盡全力使人類墮落，根本是地獄的居住品質太糟，大家都不想待在地獄之中。若不是天堂對於尋歡作樂有太多規矩，光是那一堆垃圾就可以讓所有惡魔叛出地獄。天堂太無聊，地獄的居住品質太低劣。

 

他也叛出地獄了，倒不是因為嫌棄居住品質。只是不管天堂還是地獄的規則，他都討厭。天堂有法則就算了，地獄為什麼會有規矩呢？

 

紐特說：「那我們可以同意，我們一起追捕這個狂信者？至少先阻止他繼續殺人。」

 

葛雷夫說：「我同意，只是我們一起動手。這傢伙天堂不要，地獄不收，就必須灰飛煙滅。重申一次，地獄收墮落靈魂，不收垃圾。」

 

紐特：「地獄真的不收嗎？灰飛煙滅實在太殘忍了一點……」

 

葛雷夫：「幾百幾千年的時間聽一個狂信者在地獄嘶吼：『天使派我來此！派我來此殺光惡魔！』那才叫做殘忍的聽覺虐待！天使好像也不該施虐於惡魔吧？」

 

紐特：「但是毀滅一個靈魂……會造成天地規則的不安。」

 

葛雷夫：「還好規則的挑戰者一直不多，不是嗎？。」

 

紐特聽到這邊大大的嘆了一口氣：「結果到現在，我才知道我來此的目的。不管怎麼設想我的道路，我還是猜錯了。不管是身為惡魔的你，還是擁有預備天使資格的凡人魁登斯。都不是天父給我的目標。我應該是來這邊阻止此名狂信者，繼續以上主的名義行惡。」

 

施法者聽到這邊，幾乎開心的要在窄小的房間裡起舞轉圈。這個天使果然經驗不足，這麼單純的認定了狂信者就是他降臨於世的目標。實際上，狂信者不過就是個傀儡而已。一場大戲，還沒有真正上演。

 

此時施法者感受到了信徒的召喚。他留下一隻窺探之眼繼續監視著屋內的天使與惡魔，然後以隱形的姿態，出現在信徒身處的陰暗房間。

 

他不打算貿然現身，他習慣觀察。

 

信徒正跪在床邊祈禱著天使降臨，收下此份獻祭。一旁的防水油布上躺著一名即將死去的年輕男人。喉嚨被劃開，溫熱的鮮血依然隨著脈搏的跳動一波波流淌。年輕人神情驚恐，死死摀著自己的傷口。一名哀哀啜泣的神父，在手腳被捆的狀態下，勉強在年輕人額上塗抹聖油，進行臨終傅油聖事。用發抖的聲音說著：「因主的名給他傅油……如果他犯了罪，也必得蒙赦免。」

 

此時，施法者現身，伴隨著漫天羽絮飄舞與金粉光芒。他習慣這樣的華麗登場，就算真實的羽翼早就遭到撕毀，也不妨礙他每次現身時使用唬人的小花招。一點憑空出現的鵝毛與亮粉，就可以讓無知人類認定他是個天使。

 

「天使！天使您出現了！」亞伯特˙費雪高喊著，歡呼著，又對那名哭嚎不停的神父大罵：「我就說了這是上天的旨意！如果我所行之事有罪，天使必定會來阻止我。」

 

然後亞伯特膝行到施法者的腳邊，親吻著他的靴子：「聖約翰您出現了！看，我都遵行著您的旨意。」

 

「我說過我不叫聖約翰。我降臨於此，有另外一個名字。」

 

「是！您說過您在人世有偽裝！我記得您此世的偉大名字。蓋勒‧葛林戴華德」亞伯特用嘆息的語調這個名字，像是哺吐著這個名字就能得到救贖。

 

「來吧，我們來看看這個死者是否進入了上帝的樂園。」葛林戴華德很開心的拉過一張椅子，看著失血過多的年輕人用盡最後的力氣掙扎。葛林戴華德全神貫注的觀察著，想確定他的推測沒有錯誤。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因為現實所逼成為偷拐搶騙的男妓。觸犯所有聖經中男子不得與男子苟合的戒律，又在死前懺悔，受聖油塗抹。

 

矛盾的規則，交錯的戒律。上界的律法與地獄的條例將怎麼看待這個靈魂？

 

葛林戴華德旁觀著，等待著。看著無辜的靈魂不斷的上升，上升，最後被來自虛空的力道扯裂。葛林戴華德宣布：「這個靈魂被拯救了！他被天堂迎接了！」

 

謊言。

 

可憐的男妓得到了一個最糟的結局。他成為了一個例外的靈魂，天堂不收，地獄不要。灰飛煙滅成為了他的結局。相較之下，地獄真的沒有這麼糟。比業火更烈的美酒，別西卜親自掌廚，供人暴食的盛宴，色慾女王阿絲莫德引導的銷魂性愛……

 

葛林戴華德看到自己成功創造了例外的靈魂，興奮異常。從前的例外，往往都是誤打誤撞的結局。此次的例外，卻是精心操控的實驗。狂信者已經在天使與惡魔的會談中被確立了例外的身分，一個臨終懺悔的男妓，剛剛就在他眼前灰飛煙滅。

 

例外，全都是例外。

 

例外，應該代表少數。如果堆疊出太多了例外，甚至例外的靈魂比規則內的靈魂更多，到底哪個才是例外？

 

規則從此不復存在。

 

葛林戴華德笑了，在這個笑容中，他對於自己的追隨者諄諄告誡，只能誘捕男妓，不得再失手錯殺妓女。葛林戴華德用很多華麗的詞藻迷惑著亞伯特，解釋著妓女不是天使此行的救贖目標。實際上是賣淫女性的身分無法直接挑戰聖經規則。

 

葛林戴華德曾經是最古老，最守舊的天使。當時他就反對用一本書來規範天使。他高聲疾呼：「書籍由人類撰寫！為什麼天界的規則要透過人類詮釋，交由人類紀錄！甚至反過來要求天使？」但是天父沒有回應，或許天父總是偏愛人類。

 

路西法墮天之後，陸陸續續有天使出走。守舊派天使葛林戴華德的離去，許多天使不能理解。當時還是天使的葛雷夫卻理解了。葛雷夫對葛林戴華德說：「你衷心的愛著天父，但天父愛著人類。人類犯錯只需懺悔，天使卻沒有犯錯的機會。」光是這句話，葛林戴華德就毫不懷疑為何兩人可以在地獄相會。天父要求順服，要求對規則毫不質疑的全然擁抱，但天父沒有給提出質疑的天使任何機會。

 

葛林戴華德想起從前，有一陣奇怪的感傷。他看著房間內的兩個人類與一具屍體，覺得自己似乎該收拾一下場面。他輕彈手指，讓屍體隨意出現在紐約的某座教堂前。因為教堂前的慘劇，總是可以讓一些人的信仰動搖。至於剩下的兩個人類該怎麼處理？房間內的兩個人，此時都在喃喃祈禱。

 

亞伯特正在接連不斷的頌聖，又不斷替自己殘殺女性的行為找藉口，他堅稱自己聽見了聖靈的指示。神父則是一邊祈禱，一邊七零八落的行使著驅魔儀式。鵝毛與金粉並沒有讓他相信了葛林戴華德是天使，反而更加篤信自己遭到了惡魔的綁架。

 

「我不是惡魔，你真的搞錯了。」葛林戴華德輕聲的說，然後抓住神父領口的十字架，讓十字架在手中化為黑霧。「神父，我只是一個前來考驗你信仰的人。」葛林戴華德一邊說，一邊思考著該怎麼讓信仰堅定的神父變成天堂不收，地獄不要的生物。在今天晚上，多創造一個例外的靈魂。靈光一閃，葛林戴華德想起最傳統的十誡。他拿出一把匕首，放在神父可以搆到的範圍內。然後輕聲念咒，讓酷刑落下。

 

自殺是罪。就看這名神父能不能熬過酷刑，痛到極致依然拒絕用自殺解脫。神父在痛楚煎熬中咒罵著惡魔，呵斥著撒旦。葛林戴華德只是一臉無辜的解釋著：「我真的不是惡魔。」

 

實話。葛林戴華德叛出天界，又脫離地獄。雙重叛徒的他，既非天使，也不是惡魔。只是一個不斷挑戰規則並破壞規則的威能者。

 

他想用靈魂的重量，壓垮天地規則。在崩毀掉的信仰之中，他將崛起。成為異教徒的王，新世界的神。

 

未完待續
TBC

*臨終傅油聖事應該很多人都在電視電影裡面看過。此聖事依據的經文是雅各書 5:14~5:15

“你們中間有病了的呢，他就該請教會的長老來，他們可以奉主的名用油抹他，為他禱告。””出於信心的祈禱要救那病人，主必叫他起來；他若犯了罪，也必蒙赦免。”

文章中也有引用這個章節。

 

*文章中出現的狂信者亞伯特˙費雪(Albert Fish)，真有其人。只是他所殺的人這邊我會改寫更動。寫平行世界(alternate universe)文章，我會特別希望在小地方能夠跟原著接回。他確切已知的受害者在1924~1928之間。跟電影原著的1926年還有本文設定的1920年代一致。

 

亞伯特˙費雪的作案範圍也在紐約。已知受害者是曼哈頓，理士滿港，布魯克林等地，最終也在紐約被捕與受審。地點跟電影原著也可對的上。

 

關於亞伯特˙費雪的暴行，文章裡面的部分描述是直接搬用。但是他沒有在受害者身上刻下經文。但他確實說過自己尊崇聖約翰的旨意。如果殺人的是錯的，天使應該會來阻止他。想要深入了解的人可以自己查閱。(但是看他寫給受害者家屬的信件，保證你會覺得很不舒服。想要吃不下東西外加做惡夢的時候可以考慮。)

先看看亞伯特的故事也不會被暴雷啦，因為我修改了他所殺的人物與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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