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漆漆的蝙蝠洞中，布魯斯同時開啟了十數個巨大螢幕，手眼並行的多工作業。其中一個螢幕上，顯示著兩條剛剛用約會程式傳送出去的招呼訊息。

九十九：「你好，我是你的新配對對象。我的網路暱稱是九十九。兩天前我就傳了配對成功的招呼訊息給你。這兩天我都沒有上線，現在才發第二封訊息給你，希望你別介意。因為我工作有點忙，幾天沒開這個程式了。」

九十九：「不過我也沒看到你傳來的訊息？或許你看過我的個人檔案但對我沒興趣？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打擾了。」

經過一天的理性思考與不甘掙扎，布魯斯最終還是決定出手調查超人的感情問題。調查的方式也經過不少思量。使用蝙蝠俠直接跑到超人眼前質疑對方是否暗戀自己？不論答案為何，這種詢問方式只會讓兩個人都下不了台。以蝙蝠俠的身分對超人進行旁敲側擊也有困難。困難之處在於黛安娜，倒不是超人具備警覺心因而難以套話。

正義聯盟成員彼此交付性命的同時也須交心，這是黛安娜加入聯盟的條件之一。這位來自天堂島的公主一再強調：「聯盟成員可以保有秘密但不能彼此猜忌。」為了杜絕一切猜忌，黛安娜甚至不惜出動真言套索。

正義聯盟成立後有沒有成員彼此猜忌過？有。事關一個披薩，一桶冰淇淋與一個冰箱小偷。為了最快釐清案情與避免嫌隙滋長，黛安娜用套索把成員都捆了一遍。一個愚蠢的偷吃事件就可以讓黛安娜輕易出動套索。如果她察覺蝙蝠俠正旁敲側擊，誘使超人透漏自己的感情狀態？布魯斯完全不懷疑黛安娜會把自己左三圈右三圈的捆起來。

蝙蝠俠是一個充滿秘密的人，真言套索對他的危險，不亞於氪石對超人的影響。為了避免真言套索纏身，直接刺探超人的這條路行不通。因此布魯斯只能拐一個巨大的彎，從超人身邊的人著手。克拉克‧肯特理所當然成了布魯斯的下手對象。尤其克拉克還把自己的詳細資料與聯絡方式都登錄在約會軟體上，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目標了！

因此布魯斯駭入了自家開發的程式後台，替自己跟克拉克的網路帳號做了配對。並且特意更改時間，假裝配對在兩天之前就已經完成。不為別的，布魯斯希望克拉克因為疏於回應而感到抱歉。

如今網路上人們的往來很輕薄，飄忽。彼此招呼都是一句「嗨」一句「嘿！」或者一個表情符號就足以帶過。克拉克不一樣，他的回應用懇切有禮形容都太輕描淡寫。他抱持著舊時代禮儀觀念，認為每句出口的話，每行寫下的字都需要被認真對待。他悉心對待每次相遇，一如對待著人生中的重大機運。每一次的揮手下線，他都像是活在山高水遠的古早年代，再三約定下次的會面，說著珍重再見。

布魯斯假造時間差，就為了讓克拉克以為自己漏看訊息，怠慢了一個網路上的陌生人。基於克拉克那種過分的禮貌與補償心理，他應該會回應的更加熱切與積極。

小鎮男孩：「九十九，初次見面，您好。真是太抱歉了！我完全沒有發現到您在配對成功的時候有留言給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您的訊息。」

「啊！真的，系統顯示兩天前我們就配對成功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手機沒有響，沒有提示，我也沒有收到您發給我的第一封訊息。」

「我雖然使用這個軟體的時間不長，但是我對它的配對機制頗有信心。因此我很珍惜每一次配對成功的結果，就算不會進一步發展，相信我們也有機會成為朋友。應該是系統這邊有什麼錯漏，真的不是對您沒有興趣所以不回訊息。請原諒我的疏忽或者系統一時的錯亂。我們從現在開始聯絡吧！」

「您好，我的網路暱稱是小鎮男孩。我的個人簡介已經被我越改越複雜，越寫越詳細。大部分的資料應該都可以從上面看到？有什麼想問的想聊的，或許我們都可以從這邊開始？」

看著訊息接二連三的發來，布魯斯嘴角輕揚，心想著：「很好，上鉤了！」他拋下其他正在分析中的數據，轉了半圈，面向該螢幕，斟酌著自己將打出的訊息。

九十九：「如果是系統錯亂，那對我來說就真是個壞消息了！老實說我會註冊這個網站，下載這個程式，是因為我的下屬認為我該去『認真約會』，另一方面這是我們公司目前推出的程式中，最具有話題性的一款。我被逼著要親身體驗看看。沒想到我一體驗，馬上就抓到了系統缺失。我的下屬們知道了應該會哭出來……」

布魯斯打算用話語誤導克拉克，讓他誤以為自己是韋恩集團的主管。因為最好的謊話是虛實交雜，半真半假。沒想到語言陷阱還沒佈全，克拉克自己就往坑裡面一跳。

小鎮男孩：「啊！你是這個程式的開發主管嗎？這真的是一個很棒的程式，希望你的下屬不會因為一次的系統錯誤而受罰。真的，這程式很出色！」

九十九：「喔？會說這個程式很出色的原因是因為已經找到對象了嗎？如果已經找到對象了，我要勸你關掉程式喔！」布魯斯特意打出一行充滿訓誡意味的留言。因為就過往的數據分析來看，自稱小鎮男孩的克拉克有著童子軍一般的道德觀。貼近對方的道德觀，多少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小鎮男孩：「不，我還沒有找到發展戀愛關係的對象。」

看到這行字，布魯斯在自己的筆記上，那條連結著超人與克拉克的關係線上打了一個叉。照最早的推論，超人跟克拉克極有可能是親密伴侶，但克拉克註冊約會軟體一事，已經反轉了這個推測。首先，克拉克各方面的表現都磊落大方，甚至光明到了惹人厭的程度。一點都不像是個會背著男友出軌的人。

再來，有人類膽敢劈腿超人嗎？超人有超級聽力，超級視覺。任何出軌跡象他不用半秒就可以揪出線索。更不要說超人的絕對武力！找死有很多種方法，惹惱超人絕對不會是「好死」的一種。

今天小鎮男孩的發言，只是再度確認了克拉克與超人之間並非戀愛關係。可是，按照小說細節。克拉克跟超人之間肯定有什麼特殊關係……因此布魯斯在筆記的關係線上又多加了幾個問號。接著繼續打字送出。

九十九：「如果沒有找到戀愛對象，為什麼會覺得這個程式好用？我純粹出於好奇，絕對不是什麼認真的使用者體驗訪談。你告訴我的資料也絕對不會被挪為開發之用，我保證。」

小鎮男孩：「不列入紀錄？」

九十九：「不列入紀錄，我保證。」

小鎮男孩：「我因為這個程式認識了很多朋友。例如我因為這個程式認識了一個全身打洞刺青的女孩。也認識了一個癖好……很獨特的中年熟男。」

「他們是在我原本的交友圈中絕對不會碰到的人。如果不是這個程式，我或許會因為他們獨特的體貌跟他們不拘於世俗規範的某些細節而害怕他們，主動閃避不往來。但是這個程式給了我一個機會，把我們拉在一起，讓我們了解彼此。」

「如果不是這個程式，我就永遠不會知道刺青女孩是一個多麼有才華的藝術家，刺青文化刨去汙名化之後的另一個世界。血肉與圖騰之間代表的是怎樣的承諾，怎樣的生命印記。穿洞，疼痛，自我彰顯與自我昇華之間的關聯性。癖好獨特的中年熟男……也是類似的一個經歷。」

「我們的心靈中總會長出幾個畸角，幾個暗室。收納著一些無法對社會坦承，甚至無法對自己誠實的東西。那不是囊瘤，也不是膿泡，就是一個長的不太一樣的地方。」

「明明人人都是異類，這個社會卻不容許異類存活。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急忙在自己身上貼滿安全，合法，可被社會接受的標籤，戴著一個，甚至好幾個社交面具行走。久了之後，這面具還扒不扒的下來？面具下的自己到底還存不存在？還是我們越活越乖巧，越活越馴化，最終活成面具的模樣？這個程式給了我們另外一個面具，或者是一個安全的場域。保有網路的匿名，卻遠沒有網路的兇殘惡意。我們在這邊披著一個安全而隱私的身分掩護，然後揭開自己的社交面具。」

「我們是魚，在這片安全的深藍中對話。所有不被理解的美好，出口後都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冉冉上升的氣泡。漂浮，再漂浮，升至海平面，「啵！」的一聲破裂不見。」

「我們都是異種之魚，在這邊「啵啵啵」的交換著生存氧氣，偶爾在水裡嗚咽哭泣。等到平靜下來，等到能量充滿，我們再從鱗鰭之中掙扎出兩條腿，血淋淋上岸。」

布魯斯看著這一大串跳出來的話，莫名覺得有些驚惶。坐在蝙蝠洞中的他，對著光潔如黑鏡的螢幕。面具已褪，面具邊緣的壓痕在他臉上卻清晰可見。「最終活成面具的模樣」這句話，格外的應景，應景的令人心驚。

布魯斯忍不住摸上了自己的臉頰，摸著面具邊緣的壓痕。暗夜義警蝙蝠俠的頭罩。花花公子企業主的模樣。都是面具，都不是布魯斯‧韋恩。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他忙著扮演另外兩個角色，早就於沒有任何時間留給真實的自己。如果現在揭開面具，底下到底是什麼東西？會是一張茫然無助的臉，還是一個望不見底的深邃黑洞？

未完待續

TBC

*我腦海中其實跑了很多關於那次的冰箱小偷案件的故事，但是覺得寫出來又怪怪的。因為風格太歡樂，好像不適合如此談心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