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一直認為最美好的愛情故事，是無趣的愛情故事。沒有哭喊，沒有誤會。沒有你追我躲，沒有擦肩而過。唯一有的就是『我愛你』跟『我也愛你。』

 

可惜但是這種故事，沒人要看。

 

〈羅密歐與茱麗葉〉怎會成為經典？電影〈鐵達尼號〉又如何造就票房奇蹟？

 

總結來說：人類就是種找虐的生物。

 

「人類是種找虐的生物，而糟糕的戀曲可以造就偉大的作品。」克拉克原本想用這種方式安慰約會接連失利的自己，但事實就是克拉克的約會運倒楣透頂。明明露易絲替他下載的約會軟體由韋恩集團出品，在網路上頗受好評。網友紛紛表示使用者資料填寫越細，配對機率越高，契合度也越好。克拉克卻覺得自己填的越細，遇到的狀況越糟。

 

第一次配對成功，露易絲填寫的上去的內容只有「大都會居住中，小說愛好者，農家男孩。」克拉克因此莫名配對到一個渾身刺青打洞的女孩。打洞女自稱艾莉，直白的表示希望進行一場「洞與洞」之間的深入交流關係。克拉克在艾莉從背包中翻找出打洞工具的那一瞬間，不斷告訴自己「超人不會尖叫，所以我也不會尖叫。我不會尖叫！」然後強抑著尖叫的衝動，隨便找了一個理由，迅速逃離現場。

 

當晚，秉持著在哪邊摔倒就在哪邊站起的精神。克拉克將約會軟體提供的題目一口氣寫了一百多題，就為了提高傳說中的配對契合度。

 

第二次配對成功，克拉克遇上一個膚色黝黑，修長壯實的紳裝熟男。克拉克不介意跟男性配對，畢竟他在性別選擇上面開放了所有選項。克拉克心想自己身為外星人，好像不需要被人類的性別意識所規範？況且，他確實對西裝男子有著程度以上的偏好。

 

一開始，克拉克跟紳裝熟男藍迪相談甚歡。原本的早午餐約會，變成了早午餐加咖啡。兩人越聊越開心，尤其在電玩話題上更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最後二話不說的轉移到藍迪家中，一口氣打了幾個小時的電動。

 

一切都很好，直到克拉克說自己想上廁所的時候，藍迪暗示他可以「解放」在別的地方。克拉克當時眨著眼睛，純情到完全沒有聽懂藍迪的意思。克拉克還以為是廁所出了什麼問題，藍迪微妙的表情或許是請他找個盆栽應急？直到克拉克搞懂對方關於「解放」方面的特殊小癖好……克拉克又一次的落荒而逃。心裡想的全是約會軟體好可怕！與其約會，他寧願到街上除暴安良。

 

克拉克後來一直懷疑，回答契合度問題時自稱「異類」是個錯誤決定。當他在要求中寫下「自認是個異類。希望對方接受度高，接受戀愛對象的獨特與怪異。」或許就被約會軟體歸類到某個特殊族群，在特殊族群中尋找配對。克拉克為此感到糾結。他有資格嫌別人古怪嗎？要比古怪誰比他更古怪？明明是個外星人，卻希望遇上具傳統婚戀觀念的普通人。這樣是不是有點雙重標準？甚至有點偽善？

 

最後克拉克稍微修改了內容，把自我認知的「異類」改成「擁有傳統婚戀觀念的外星人愛好者」。

 

修改後，克拉克馬上認識了亞莉珊卓，一個擁有天文學與物理學雙博士學位的天文研究員。

 

亞莉珊卓有著短短的捲髮，漂亮的大眼。平時聲音細細軟軟，說起外星人來卻會猛然抬高八度。最喜歡的假日活動是宇宙電波監測。她會很不好意思的說：「錫帽只是個儀式」，卻是認真戴好錫帽後才開始進行電波監測。第三次約會，兩人駕車前往新墨西哥的電波望遠鏡陣，在大量的碟型天線包圍下，一起感受宇宙。

 

躺在車內看著夜空，沐浴於璀璨星光之下。如此浪漫的情境卻沒有激起半點情愫。露易絲一再表達她不相信：「珊卓這麼可愛！你沒有嘗試親她一下嗎？或許親一下就有火花了？」

 

「試過。科學性的嘗試過。」克拉克抹了抹臉，無奈的說：「但完全沒有燃起任何東西。我跟珊卓，比大雨淋濕的火柴還要絕望性的不可燃。」

 

實際上，克拉克努力了三個月，唯一可以證明的是這個約會軟體的契合度測驗確實極具參考性。克拉克不止跟亞歷珊卓成為了朋友，就連之前兩次落荒而逃的約會，都成功發展為真摯的友情。等到驚恐過去，幾次友善與坦率的線上交談後。西裝男藍迪，打洞女艾莉都成為了克拉克的朋友，完美融入他的生活之中。如今，藍迪是一個絕佳的線上遊戲戰友，艾莉則是最好的藝術展覽同行者。

 

更多的新約會？也只是替克拉克的朋友圈進行擴建。克拉克的浪漫愛情故事，就跟他有床戲的新刊一樣，依然是空氣的形狀。摸不著，看不到。

 

三個月過去，克拉克為了不讓新刊持續化為空氣，也為了保住小說連載欄位，他只得暫時擱下〈太陽之子〉的主線故事，著手書寫超級英雄「卡爾」在另外一個平行宇宙的奮鬥。

 

「所以這篇平行宇宙的故事，卡爾是個美式足球隊隊員？」露易絲看完目前的撰寫進度，抬起頭來詢問克拉克。「編輯部同意嗎？」

 

克拉克說：「編輯部同意。美式足球隊隊員是一個有英雄光環，又能發揮才能的身分掩護。我這邊想寫的外星人卡爾明明身負能力卻沒有一開始就走上英雄之路。他為了贖回家族農場，選擇成為高薪球員。不料在一場爆炸意外中……」

 

露易絲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了克拉克繼續往下說。「你目前的故事進度我都看完了，你不用跟我解釋。可是克拉克，這篇新連載目前還是沒有女主角喔！沒有感情戲也沒有床戲！」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我需要找你商量。」克拉克表現出十足的無奈與無助，甚至低頭搓起了自己的手。「我覺得美式足球這個故事目前還不用安排感情戲，但是我知道編輯肯定不會同意。我需要妳幫我出點主意，向編輯據理力爭。」

 

「我也覺得目前的劇情發展，似乎不用安排女主角。」露易絲輕點著自己的下巴，認真思索著。「可是克拉克，你持續逃避寫感情戲也不是個辦法。」

 

克拉克替自己抗辯，「我不是逃避寫感情戲啊！我只是寫出來的東西沒有戀愛氣氛，沒有粉紅色光暈。一看就很假。」

 

露易絲不同意，搖著頭說：「不要替自己找藉口。你寫戰鬥場面可沒有半點問題喔！難道你曾經單手撐起大廈？還是挺起胸膛硬扛砲火？同樣是沒有經歷的事情，為什麼感情戲就寫不出來？」

 

克拉克嘴巴幾度張開又閉上，硬生生所有反駁的話都塞回腹中。最後只擠出一句：「目前的故事主軸是雙男主角的探案過程。卡爾跟面冷心善的富豪馬龍一起調查球場爆炸案。按照目前的劇情，要硬插一個女主角進來談戀愛也很奇怪……」

 

露易絲雙手一拍，大聲的說：「對！就是這樣！就像你編輯說的：『英雄小說的男主角可以是同志，但不能陽萎！』插不進去女主角，感情戲就乾脆讓兩個男的上！」

 

「不……不太好吧？」克拉克受到驚嚇，話都說的結結巴巴。「我……我覺得不行。」

 

「為什麼不行？卡爾不管在〈太陽之子〉、〈明日之死〉還是這本新小說當中的設定都是外星人。外星人需要受到人類的性別觀念拘束嗎？克拉克！你甚至可以利用這本新的小說討論一個重要議題！」露易絲越說越興奮，「克拉克，你想想！超級英雄為什麼不能是同志！身為同志會影響人們對於超級英雄的觀感嗎？你可以用新小說討論『超級英雄形象與人們的不正確期望』！」

 

「我還是覺得不行……」克拉克如此堅持，不是因為不願撰寫同志情。而是冷漠富豪馬龍的原型其實是蝙蝠俠。

 

把「超人」變成美式足球隊隊員，是克拉克借小說圓一個小時候的球星夢。把「蝙蝠俠」變成一個面冷心善的富豪，則是因為蝙蝠俠負責經手所有聯盟成員的戰損報告、裝備開銷、津貼發放。在克拉克看來，蝙蝠俠管著聯盟的錢，蝙蝠俠等於錢。

 

克拉克原本撰寫故事的腦內畫面是「超人與蝙蝠俠聯手探案」，如今要畫風驟改，變成「超人與蝙蝠俠牽手戀愛」！克拉克實在覺得不行。那種稿紙上，電腦上，腦門上全部插滿蝙蝠鏢的不行。

 

面對克拉克的搖頭拒絕，露易絲完全沒有放棄的打算，繼續說著：「為什麼不行？你想想，只要你願意寫成同志情，你就可以避開自己不善感情戲的問題！你只需要讓兩個男主角之間多一些意味深長的對視，出現幾次過緊又不願鬆手的擁抱就足夠了！你可以寫得隱晦而美好，就像是卡爾跟馬龍都還在試探，或者不願面對內心的情感。然後你就可以避開大篇幅的戀愛橋段描寫！」

 

「不，不能用同志情逃避感情戲。」克拉克很認真的回應，口氣裡滿滿的奮發進取。就算富豪馬龍這個角色下筆時經過大量改寫，克拉克的腦內原型依然是蝙蝠俠。克拉克覺得就算是在自己的腦裡搬演，他也要對得起「蝙蝠俠」這個隊友。所以克拉克挺起胸膛說：「時間來的及！截稿日之前我來安排一個女主角，然後認真寫一段感情戲。」

 

後來，克拉克回憶起他那段「時間來的及」的宣言。覺得自己真是愚昧滿點，直接滿溢到宇宙邊緣。

 

俗話說人生有兩大謊言，人人都說過：

一，我已年屆法定年齡。繼續進入網站。

二，我已詳細閱讀並同意使用者規範

 

作家人生也有兩大謊言：

一，截稿日前我來的及。

二，請再等一下，我快寫完了。

 

截稿日逼近時，克拉克朝編輯部說了無數次的「作家人生謊言二」，朝自己說了比無數次更多的「作家人生謊言一」。但是直到截稿日當天清晨，編輯要求再三的感情戲？依然是沒有半個字。克拉克看著電腦螢幕，忍不住嘆息。這次的新連載不是空氣，但女主角是空氣，感情戲是空氣。

 

可是當什麼都變作空氣，編輯的咆哮拍桌就不會只是空氣。

 

想到這幾天編輯催稿時再三強調：

「你不可能一輩子避開感情戲不寫」、

「需要感情戲！不然就給我床戲！」、

「就算讓卡爾被春藥迷了，隨便找人打上一砲也可以！總之不要再陽痿了！」

 

克拉克只覺得胃痛頭痛，好想飛離這個宇宙。當初投稿的時候怎麼沒有注意到出版社總編的名字叫佩妮，而且長的有點像星球日報的暴君佩里？等克拉克發現佩妮居然是佩里的大姊，只是婚後改姓所以第一時間無法做此聯想，事情已經來不及了！克拉克根本是逃出了佩里的惡牢，落入了佩妮的魔爪。

 

早上六點半，手機已經開始挑出簡訊提醒。

 

「克拉克，十點交稿，記得嗎？這次我要看到感情戲！」

 

克拉克吞了一口口水，打開已經寫好的文檔。心想著：死線之前，沒有極限。或許連無恥的程度，也沒有極限！蝙蝠俠！我對不起你了！而且只是幾次意味深長的對視，幾句曖昧不明的幾句對話。況且我筆下的人是馬龍，真的不是你，就原諒我吧！

 

未完待續

TBC

*人生兩大謊言這個說法我第一次在網路上看到的時候真的爆笑出聲。

就算已經成年，”我已詳細閱讀並同意使用者規範”這個謊言我還是常常在說.…..

然後作家人生謊言，我想有在出本的繪師文手應該都說過很多次？

 

*文章中提到的美式足球故事小說，有興趣的人可以去讀讀”長傳達陣“……因為我不好拿別人的小說來插入，也暫時無力編出更多東西，就把自己寫過的小說塞進來啦！小說總共有四十幾章，二十幾萬字在網路上，份量充足。